姜曰廣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按照他以前對朝鮮的瞭解,領議政的人選沒有十天半個月都不可能有結果,而討論方略的事也要十幾天,等召他們商議方略的事至少要在一個月後。但是,就在趙翼玉來見他們三天後,朝鮮國主就派人通知他們了。鹿善繼在大明時已習慣了崇禎皇帝雷厲風行的作風,對於朝鮮君臣的拖延他早就等的不耐煩了!行軍打戰講究戰機,半點延誤不得,朝堂議政何嘗不是如此!
“姜大人,此舉必要將朝鮮抗虜的方略定下來,時不我待啊!”鹿善繼在王宮前又一次說道。
姜曰廣已經聽過鹿善繼說這話已經十餘次,之前他甚至想過讓姜曰廣跟他一起拿天子詔書壓迫李倧答應,姜曰廣自然是拒絕了。姜曰廣頭也沒回,邊走邊道:
“鹿大人,這件事本官心中已有分寸!”
“既是這樣,那下官就放心了!”
鹿善繼提醒後似乎才放心下來跟在後邊,走在前面的姜曰廣忍不住微皺了下眉頭。順着臺階,他們跟着內侍官到了仁政殿,殿中的人目光都集中到他們身上。
“大明使者姜曰廣(鹿善繼)拜見國主!”
李倧雖然是國主,但也是大明的屬臣,禮儀上,姜曰廣他們見駕不需叩首,只要以上下級之禮拜見便可!
李倧和聲悅色道:“兩位上使免禮,上使所提方略,經孤王與大臣們商議,已經有了結果!”
“大王請說!”
“朝鮮將同意使者的方略,實行堅壁清野,開發南方三道!如有需要,朝鮮亦可派兵協助大明平遼!”
聽了李倧這話,姜曰廣跟鹿善繼都是心中一寬,總算不辱使命可以向皇上交差了!如果朝鮮體恤民力,以此爲藉口,姜曰廣他們還真沒辦法逼迫李倧。若是回頭請旨,結果也是口水戰。現在沒有什麼阻礙就定下來,姜曰廣面帶喜色道:
“大王忠義,此乃兩國之福!朝鮮行抗虜之策,我大明亦不會坐視不理。本使來朝前,皇上曾言,若大王願意堅壁清野,大明將不會虧待朝鮮。”
李倧似乎沒有將姜曰廣說的‘虧待’放在心上,而是繼續道:
“天子仁德,朝鮮地處偏遠亦能沐及,合朝上下皆感大明之恩!不過在實施方略的具體事情上,孤還要跟上使商量一下。”
姜曰廣雖然稍覺有點意外,但還是禮貌的迴應道:“哦,願聞其詳!”
“此時已入冬季,朝鮮各道都上報大雪,有的地方達二尺厚,壓塌民房無數。無論修建城牆,還是在南方另闢荒地都不合時宜。是以,爲了妥善安置百姓,又使民不受其苦,孤王打算待明年立春後,才陸續分批遷民至南方!”
“這個”
金鎏出聲道:“還望上使大人體恤百姓之苦!”
既然朝鮮國主答應,姜曰廣對於執行方式上倒沒有什麼意見。畢竟現在天冷時節,讓百姓搬家是不可能的。否則激起民變,那更加不利於他們在朝鮮推行抗虜的方略。姜曰廣稍微一思慮,便點頭道:
“這個本使理會得!”
“下官代百姓謝過姜大人!”金鎏對着姜曰廣行了一禮。
姜曰廣也躬身回禮,事情彷佛在愉快中商議下來。但旁邊的鹿善繼忍不住出聲問道:“不知大王準備何時調人員修繕城牆,整理戰備?”
李倧聞言一愣後,微笑道:“非孤敷衍鹿大人,如今天寒地凍不利徵調民夫,亦不利於修築城牆,一切只能等到開春之後!”
鹿善繼一聽仍要發話,姜曰廣卻搶在他前面道:“大王愛惜子民,那就等到明年春天再說吧!”
“好,好,好!”李倧見這陣子讓他煩心的事情都解決掉了,高興得大聲道:“今日國事商議已定,孤大宴羣臣慶祝!”
大臣們都齊聲道:“臣等謝過大王!”
殿中唯有鹿善繼鬱悶不已,他原想着就算李倧現在不將平原一帶的百姓遷往南方,至少也要修繕城牆備戰吧!姜曰廣的一句話,就把備戰的時間拖到了明年立春。這跟他方略中的計劃是不一致的,在鹿善繼的想法中,應該將京畿一帶的城外百姓遷入各大城中,同時徵調他們修善工事。現在,作爲正使的姜曰廣已經跟國主李倧定下協議,他這個副使也就無權再說什麼!
一回到驛館後,鹿善繼就忍不住對姜曰廣道:“姜大人,咱們不是商議好了,至少是要朝鮮今年內修整備戰嘛?!”
姜曰廣呵呵笑道:“鹿大人怎麼這麼心急呢?朝鮮國主不是答應了嘛!”
“可要等到明年春天!”
姜曰廣不以爲然的答道:“現在已是十月,立春也是輾轉便至!”
“可姜大人,如立春再修,需何時方能完工,若女真人來犯又當如何?”鹿善繼不由得擡高了幾分聲調。
“現在女真人不是還沒動向嘛!”
“可這萬一”
姜曰廣截斷他的話道:“沒有什麼萬一的,聖人所教,仁義爲先!豈可爲了那毫無根據的猜測就讓朝鮮的子民在冬季修築工事。本官既然已經跟國主約定,你就無需再多言!”
姜曰廣在這件事情上獨自作主,究其原因是,來朝後很多事情彷佛都是鹿善繼在拿主意,無論是在曹文詔,還是在跟趙翼玉談條件上。鹿善繼竟然無視他這個正使的看法,所以他必須作出姿態表明他的地位,讓鹿善繼知道誰纔是主事之人。至於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姜曰廣在朝鮮名聲極好,如果他們逼迫李倧徵集民夫,則不僅現在百姓咒罵,將來朝鮮史書上也少不得留一筆。反之,讓百姓安然過冬,他姜曰廣在朝鮮的聲名將達到一個新的頂峰。皇上任命他作爲使團的正使,成爲皇上信任的人,原因不就是因爲他的名聲嘛?!女真人又三年未曾興兵,他不相信皇太極會來打朝鮮。是以李倧答應之後,姜曰廣也就沒有再堅持什麼!
“大人,”鹿善繼並沒有打算結束這段對話,儘管姜曰廣已經不想跟他就這個問題再講下去!
“仁義一事,我等未來朝前便有了結論,皇上教誨猶如在耳,姜大人難道忘了嘛?!”
“皇上的聖喻本官並未忘卻,但皇上也沒說要朝鮮現在就堅壁清野!鹿大人,你別忘了,皇上也說我軍是仁義之師!仁義之師就當行仁義之事!”
“姜大人,你這是婦人之仁!”鹿善繼講得有些臉紅脖子粗了。
講到這,姜曰廣也不禁動了氣,他冷聲道:“鹿大人,本官知道你是因爲孫閣老推薦,方起復到遼東一線來。但,你也不能爲了邀功而不顧百姓的性命!本官並未違了皇上旨意,又是皇上欽命正使,本官有權決定何時動工!”
“你”鹿善繼給氣得說不出話來,沒有想到兩個人原本好好的,居然到了最後還鬧彆扭!官大一級壓死人,他意識到現在他無法跟姜曰廣抗衡!他拱手道:
“大人既然這麼說,那下官只好寫奏摺請旨!”
姜曰廣一摔衣袖便走,出了兩步只聽見他道:“鹿大人請便,下官也會如實稟報給皇上!”
鹿善繼呆立在堂上,使團在外,正副失和本就是大忌,而且奏摺一上,自己跟姜曰廣則無迴旋的餘地。但是,以他對女真人的瞭解,他認爲就目前的情報瞭解來看,女真人攻擊朝鮮是一個最好的選擇。蒙古那邊雖然也可以用兵,但是錦州方向上駐紮着數萬遼東軍,皇太極跟在那邊動武嘛?!相反,朝鮮除了皮島的兩萬人馬,王京的五千神機營士兵,根本就沒有什麼可戰的人馬。打下朝鮮,對於皇太極是極爲有利的!女真人出兵是按照三丁出一兵,如果有了朝鮮提供糧食,他們完全可以兩丁出一丁,甚至全民爲軍。現在十月到明年三月,都是女真人出兵作戰的時機,他不能不防。皇上啓用他,不就是爲了在朝鮮一線對付女真人嘛!
過了一會,他才下定決心,回到房間後拿出筆墨紙硯,洋洋灑灑的將自己對朝鮮一線的見解寫了下來,然後委婉請求皇上下旨,讓朝鮮在今年內做好戰前準備!
於此同時,姜曰廣也寫了一封奏摺詳細稟報了朝鮮的情況,並對爲何在立春後才動工修戰備作了詳細解釋。
兩人的奏摺一先一後,經遼東遞往京師!雖然兩份奏摺中都沒有講到正副使者間的矛盾,甚至連對方的意見都沒有寫出來,但本身兩人分別上奏這件事就已經表明了許多東西。
奏摺遞了上去,因爲沒有皇上的旨意,他們這個使團還不能回去。姜曰廣跟鹿善繼爭執過後,兩人雖未再有口角,但彼此的關係淡漠了許多。幾乎兩人不再同時出現在一個場合,朝鮮君臣明裡暗裡也漸漸發現,兩位大明使者在鬧矛盾。但沒有人敢去揭破,南人黨也不敢去做這個和事佬,都是小心翼翼的招呼他們,免得兩邊得罪。
十數天後,朝鮮方面帶來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女真人出兵錦州了!”
姜曰廣一陣得意,皇上給他配鹿善繼這個副手,就是因爲他不懂軍事。現在他這個不懂軍事的人卻比這個懂軍事的看得準的多。所謂邊才就不過如此嘛?!
他將皮島何可綱送來的軍報遞給了鹿善繼,彷彿對兩人原先的爭執絲毫沒有芥蒂,他一臉笑容道:
“有了這份戰報,鹿大人可放心了!北虜終於按捺不住了,居然妄想去錦州討便宜。袁督師在那,我等可以高枕無憂了!待明年立春之後,修繕城牆,或許北虜從錦州潰敗後會拿朝鮮出氣也未定啊!”
鹿善繼看着這份從遼東發給皮島,再由皮島轉過來給漢城的軍報,心中萬分不解!姜曰廣的話他根本就沒有聽進去,鹿善繼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再問:
“皇太極怎麼會打錦州呢?!怎麼會是錦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