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個月內連得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大明朝廷上下都洋溢着喜悅的氛圍,就連遠在地方的官員們也聞風而動。他們要做的自然是上折賀喜,在歌功頌德之餘,乘着皇上高興,順帶將各自的難處,苦處都上報上去。最後全部小小的要求一點,把本轄區的賦稅多提留些下來。
八月末,吏部發行新的條例,所有官員調動前,都需要查賬,而查賬之人就是下一任官員。一旦有什麼虧空,官員要先補足了才能離任,無法補足的以瀆職罪拿辦!前來任職的官員要是不查清虧空,以後有什麼漏洞則由接任的官員負責。所以此令一出,誰人不驚!官府行事,向來都是能拖就拖,欠錢虧空的不在少數。現在來查的是接任的官員,都關係着自己的身家前途,能不仔細認真嘛?!所以在職官員們都想着如何在任內補足缺口。
新的律例中不僅對虧空做出處置,對於貪污受賄的官員,也有新的懲治辦法。抄家退贓是肯定的,而且最重要的一條是官員免職後,便削籍永不錄用,除非有特旨赦免。對於擅自加稅者,不問情由殺無赦!
三條一出,天下的官員都震動不已!
這一次吏治的改革是由吏部尚書李長庚根據皇上的意見制定的,而且迅速在全國執行開來。全國地方官員都怨聲四起,紛紛上奏摺彈劾李長庚!
當然他們也不敢明着對新三條攻擊,只是抱怨府庫虧空已經過數任,沒有理由要在他們這一任期內完成補足。所以都是懇請朝廷,免去以前的虧空。總算朝廷放他們一馬,內閣發出飭令,對於崇禎朝以前積累下來的欠賦,予以免除,但剩下的都需清還。
但即便是這樣也夠某些官吏受的了,因爲當今天子登基以後,對於地府的官員並沒有多大的整治。雖然當初也曾發旨意肅清吏治,但多的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只有那些沒有人脈,風頭太囂張的貪官墨吏才當了出頭鳥!餘下官員手裡的齷齪事都不少,現在來查能不急嘛?!
他們要補虧空,加賦稅是沒有可能的。因爲現在驛站四通八達,朝廷印發的《明刊》每個月都準時的貼在城牆上頭。每年地方的賦稅是多少,減免多少都寫得一清二楚。地方官員若是私自加稅,百姓一看便知。再者《明刊》允許各地百姓投稿至京師,這樣的事情想不泄漏消息很難。一旦查實可就是殺無赦,有誰人敢嘗試!貪污受賄的話後果也極是嚴重,十年苦讀的功名就一朝盡喪,還要連累到家中老幼。剩下給地方官的只有提留一條,大明的賦稅除了提留給他們作俸祿的,還有不少用來作公用的資金。這些都是不需要上交給朝廷的,所以各地的地方官員都想着在這一塊上下功夫。
乘着皇上大喜,他們哪還不見風使舵,下邊訴苦的摺子象雪花一般的發往京師。正當他們滿以爲可以得到點收穫的時候,朝廷發下的批覆都讓他們大跌眼鏡!只見每份奏摺上都用硃筆批着:
“朕生皇子尚未向你等要賀禮,爾等安敢問朕要東西!再討價還價者,歷年虧空一併追繳!”
此話一出,哪個還敢再說!
新三條的發佈也給內閣打了個措手不及,至少在發佈之前他們也沒有聽到任何消息。換而言之,就是皇上繞過了他們內閣。這樣突然的改變讓內閣首輔感覺到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沒有多久,皇上下詔改制通政司,規定以後的奏摺一律先送往司禮監,所送奏摺都要予以回執以做記錄,同時奏摺都要寫明簡介。這樣的作法就是將內閣又設置回了諮詢機構,在皇上登基之際重新設立內閣,地方的奏摺一般直接發往內閣,由內閣票擬之後,再交由皇上定奪。這樣的設置上是給予了內閣一定的宰相職權。現在的話,卻是由皇上先看過,然後再由內閣處置。雖然只是奏摺的流程做了一點變化,但實際上卻是將內閣的相權進行了分割,同時也將內閣跟六部的上下級關係變成了不是直屬的領導。也就是說,內閣大臣最多也就是比六部尚書在官品上高了半階。在政事上,六部尚書有了更多的話事權,同時也阻止了內閣直接插手六部的具體事務!
皇上在制度上的突然復古,讓大學士們一下子摸不着頭腦。到了最後,首輔韓鑛終於忍不住遞牌子到宮裡去打探消息。
但得到的結果讓他很是意外。崇禎帝一手抱着長公主,一邊對他說:
“上回下了一月的雨,朕在宮裡仔細略讀了先帝們的手記,才發現祖宗設置的禮法果然是有獨到的見解,簡直就是千錘百煉,一點都更改不得。所以朕纔想着還是改回來的好。”
也許以前韓鑛會相信,但現在他明顯的知道這是皇上的一個藉口!皇上登基五年,不知改了多少祖宗家法,現在卻要重新改回來,韓鑛相信母豬會上樹也不信皇上說的!但皇上這麼說了,他怎敢再次相問,何況皇上是以祖宗家法來說的。
改制以後,內閣迎來了第一次早朝。除了六部的大臣沒有象以往那般在旁邊奉承,其他都沒有什麼變化。特別是早朝後,皇上原封不動的將大部分奏摺發下內閣處理,同時指定了一部分奏摺要寫票擬,還有一部分是皇上寫了硃批的奏章。
皇上的處置讓內閣大臣們又暖心了一把,皇上並沒有將他們作爲諮詢的大學士。現在他們仍有用藍批處理奏章的權力。這跟以往並沒有什麼區別,有區別的是奏章往返的路線有了變化。
內閣大臣們還有細細體味這裡邊變化的時候,就給一堆的奏摺給埋沒了。因爲新三條的出現,給了貪官污吏們重拳三擊。很快各種各樣的舉報,攻訐的奏章都上來了,還有處置那些到任期無法不足虧空的,新任官員的名單以及貪污判處的奏摺等等都給皇上下放到了內閣。幾天內把內閣大臣忙得雞飛狗跳的,當然裡邊最積極的是內閣大臣鄭三俊,他又是主管刑部的奏章。對於貪官他絲毫不留情面。不管貪污多少,只要證據確鑿,他就抄家削籍!很明顯,他就是要利用這次機會,爲自己在北方的六部樹立名聲。
雖然朝廷中有明智之士看到了其中的變化,但同時也看到了內閣仍舊擁有藍批的權力。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內閣同時擔負着一個給皇上諮詢的角色。如果皇上信任自己,提出的方案又有利於自己人,那麼內閣大臣的權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於是乎朝廷百官有的考慮依附各部尚書,有的仍舊巴結內閣大臣,總之各有各的打算,
——分界而已——
在京師某密室裡,也有人正在商議着最近京師的不尋常!
當中坐着的仍舊是那個中年人,兩旁的五個人正端坐着聽他講話,這比之原先的時候多了一人!看光景,他們已經商量了好一陣。
只見那中年人道:“近來京師也不平靜,皇上諸多舉措都是未與內閣商量下,直接找六部大臣發出去的。你們在這上頭要小心點,不要爲了些許的利益而導致自己仕途斷送!”
“下官們明白!”
瘦子看了眼中年人的臉色才問道:“這次還有李長庚發出的新三條,只怕有不少官員下馬,大人是否要保上一批作爲己用?”
中年人沉吟了了一會道:“咱們在吏部沒有什麼用得上的人手,只怕也是徒勞。即使保下來一批,等到能用至少都在幾年以後!還是不要費這個心了,不如想想怎麼在這些人留下的空缺上下功夫。”
身穿華服的人道:“大人說得是,現在咱們在吏部沒有自己人,很多事情辦起來頗費周折。咱們首先就要想着怎麼往吏部安插自己人!”
瘦子道:“說得輕巧!六部大臣都由皇上親自任命,咱們只能打打郎中,主事的主意。現在吏部最重要的是考功司,但這由何如寵把握着,要想從中作手腳何其難啊!再說,新三條裡明言,貪污官員永不敘用!咱們都是從下頭做官起來的,地方上的官員沒有貪污的能有多少?吏部現在是炙手可熱,不知所少人在等着巴結他們!”
華服人不服氣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瘦子撇了撇嘴:“還是老一句話,等大人做了首輔,問題不就解決了!”
“可……”華服人一時語塞,然後就沒有作聲了。
那武人突然道:“皇上對官員如此嚴厲,下邊人應該很有牴觸纔是,特別是那些貪污之人!咱們在地方上的一些人都是牽扯得上這條,大人何不上奏皇上廢除這一條!這樣,保全下來的官員都感激大人,這對我們今後大有好處!”
中年人嘆了一聲道:“老夫如何不知,之前老夫就讓在皇上面前委婉說起這處罰是否太重,下邊官員不服!但皇上很是明確的回答,說大明的官員,朝廷已經提高了數倍的俸祿給他們,給予他們地位與榮耀,這比普通百姓不知好了多少倍。但那些仍舊還要貪污受賄的,品格之低下根本就不配作官!這些話都是皇上親口所說,不好反駁啊!不過皇上說得也在理,如果是老夫當政,老夫也會如此!”
聽中年人這麼一說,他們三個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坐在末座象夫子模樣的人說話了,他輕笑一聲道:“皇上制定如此峻法,只是一把雙刃劍,最重要的還是看怎麼用!”
中年人眼中透出一絲亮色,示意他繼續:“這話怎麼說?”
“以下屬之見,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吏部的官兒,而是我們這一部的人!”
瘦子疑惑道:“監察御史?”
“正是!不管你有沒有貪污,最終有說話權的都是都察院的人,而且特別是十三道御史!御史到了地方,查不查還不是自己說得算。同樣,對於那些攔路石,咱們也可以藉此除去!”那夫子說得甚是陰險。
瘦子跟衆人都拊手道:“妙哉!這一次要是誰陷入貪污的罪狀中,那可是不死也得脫幾層皮。大人,您看是不是……”
中年人冷冷的打斷道:“哪有這麼簡單,你們說,六部中有誰人可以給你們攻擊?”
中年人的話給他們當頭一棒,五個人都沉思起來。
過了一會那個瘦子才緩緩道:“六部中手握實權的恐怕只有樑廷棟可能身上不乾淨!”
其他人也附和道:“確實也是,其他人任用私人也是有的,但說到貪污,還真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那武人道:“既然這樣,咱們就攻擊這姓樑的吧!”
“打倒他?”中年人哼了一聲:“你們都不想想,打倒一個樑廷棟是容易,但他倒了以後,咱們手中有替補上的人嘛?六部的尚書,侍郎無一不是皇上親自從百官中調取的,只怕到後來都是給他人做衣裳!還不如放在手裡等上一等,將來總會有用的。”
瘦子問道:“那大人我們該怎麼辦?”
中年人繞有意味道:“咱們還是按照你原先說的辦!”
“我說的?”瘦子想了一會,一拍腦袋道:“大人說的是首輔……”
中年人打斷道:“這件事辦的怎麼樣了?”
瘦子回道:“準備得差不多了,那個姓陸的已經上鉤了!”
中年人又看向華服人:“你那邊呢?”
華服人道:“丁李二人雖沒有直接表態,但頗爲意動,屬下再多勸說一回,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中年人頜首總結道:“你們都加緊點!”
“是!”
華服人猶豫了一下道:“大人,咱們是不是拉攏溫體仁呢?畢竟現在咱們在六部沒有什麼聲勢!”
中年人想了一會道:“原先這廝還算是在我們同一邊,現在估摸着他要自己另立一派了,你沒有看到他拉攏着王應熊,又百般討好皇上,大概是想把李標給趕下去吧!”
“咱們要不要以此來拉他過來!”
中年人果斷拒絕道:“不用了,此人野心非常,只怕拉進來是個禍害。而且有些事不需要人多就可以了,皇上向來獨斷,只要有皇上的賞識就行了!”
華服人躬身道:“大人英明!”
中年人笑了一笑並沒有接話,他轉頭對着角落裡的人道:“皇上最近在做些什麼?”
那人一直都沒有講過話,見中年人相問才道:“皇上最近都是想着法子弄錢,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皇上有沒有透露過什麼打算?”
那人搖了搖頭!
中年人見如此便沒有再問,他對其他四個人道:“今兒就說道這吧,你們四個先走,出去的時候注意點!”
那四人躬身行禮後退了出去,密室中只還剩下中年人跟那沒有多說話的人!兩人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那個中年人首先說話:
“老夫聽說在皇后生產二皇子之際,皇上突然召見了傅山,這是怎麼回事?”
那人只是嘆了口氣,並沒有作答!
“難道你忘了你跟我們已經在同一條船上?”
那人突然激動叫道:“可我並不想做什麼官,我已經夠了!”
中年人沒有管那人的瘋狂動作,而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是啊,你是夠了,但有人不夠,比如說你那侄子,哦,不,應該說是你的兒子。你以爲他會滿足嘛?何況他的身上可揹負着幾條人命。你別這樣看着老夫,這件事可是老夫幫了你,索取點利息是應該的。就算不說這件事,咱們就說說去年的時候,宮裡的袁妃娘娘歿了,唔,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吧?”
“可那是……”那人聽到後邊最終頹然坐下。
中年人站起來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了,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蚱蜢,你現在可以說了!”
那人無法抗拒,只得回答道:“聽說皇后生二皇子的時候難產,那傅山熟悉歧黃之術,所以召他進宮!”
“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幾個人,都是皇后宮裡的人,誰敢去問!”
“嗯,你說的已經夠了,如果真沒有什麼事情,就不會遮得這麼嚴實。你打探不到,那就是說,裡邊另有玄機。”中年人緩緩說道,似乎正在思慮着什麼!
那人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着。
過了一會,中年人才道:“你可以走了!”
那人如臨大赦,忙從密室退了出去!
就在那個人退了出去後,一個人影推開密室的暗門進來。
“老爺!”他向中年人行了個禮。
“是你來了!”
“小人剛讓人監視住他們!”
中年人點了點頭道:“嗯,上回折了一批人手,現在還夠人用嘛?”
“按着老爺的吩咐又招了一批人進來,他們都是些亡命之徒,小人又……”
中年人揮揮手道:“我信得過你!”
那個人影沒有說什麼感恩的話,只是略微一點頭。
中年人沉吟了會道:“江南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回老爺,咱們已經跟鄭家搭好了關係,他們護着我們過倭國,只是商行的船太小。現在大明沒有地方可以造出大的商船,要買的話只能從番夷那了。不過現在澳門的船廠都接了很多單,只怕到我們商行要幾年後。”
“浙江水師提督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去打聽打聽吧,或許有收穫!”
“小人記下了!”
“嗯!”
這一聲似乎不可聞的應聲後,密室燈滅,等了半天卻沒有看到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