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帶着不少傷員的緣故,一行人走得着實不快,因此回到晉陵之時,已經過了晌午。
李靖帶着項洵回到李府,說是李府,其實不過是個門臉不大的普通宅院。
回來這一路,兩人早就變得無比熟稔起來。
項洵笑道:“李大哥,沒料到,你堂堂一名將軍,卻住的這種府院。”
李靖搖頭笑道:“當兵之人,居無定所,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很多時候都是住在軍營當中,卻哪裡去管得這些,左右家中都只有我和端伯兩人而已,又有什麼要緊。”
二人正說着,便見屋裡行出一位長者來,正是端伯:“少爺,你回來啦,這位英雄是?”
項洵拱手笑道:“端伯您好,小子項洵,叨擾啦。”
端伯看起來不過五十餘歲,身子骨仍極爲健朗,顯然也是習過功夫之人。
李靖笑道:“端伯您不必理會我們,只管去弄幾個下酒小菜便可,我和項兄弟還餓着肚子哩。”
端伯笑道:“那少爺你和項小哥先歇息一陣,待老頭子我去弄些吃食來。”
李靖將項洵引進屋去,屋內雖然無甚裝飾,但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給人一種乾淨利落的感覺。
端伯手腳極麻利,沒過多久,一道道頗美味的家常菜餚便被端上桌來。
李靖端起酒杯道:“項兄弟,來,嚐嚐端伯親手釀製的酒水,尋常可是喝不到的。”
端伯笑道:“少爺又來誇我,項小哥且來試試看,哦,你肋下的傷勢不要緊嗎?”
項洵沒想到這位老僕竟有如此高明的眼力,卻搖頭笑道:“好得差不多了,端伯勿要擔心。”說罷執杯仰脖而盡,只覺入口醇和,濃郁甘潤,香氣純如幽蘭,回味悠長。
端伯笑道:“如何?”
項洵卻不回答,搶過桌邊上的酒瓶,又連倒了兩杯,三杯酒下肚,這才長出一口氣來,擊節讚道:“好酒!好酒!”
端伯開懷大笑,受用道:“你小子倒是會拍老人家的馬股,哈哈……”
李靖笑道:“有機會吹噓,還不趕緊炫耀一下?”
項洵送了兩口菜餚入口,催促道:“端伯制酒的水準真是沒的說,快來說說,好開開小子我的眼界。”
端伯不理會李靖的揶揄,笑道:“我這酒乃是採用古法,選用秈米、玉米、小麥、豌豆、高粱爲原料,經過碾碎、沖洗、蒸煮、浸曲晾曬、發酵等近百道繁雜工序製成。”
李靖笑道:“我從少時到現在飲過不知多少酒水,只端伯這酒最是難忘,你看此酒清澈透明,純如水晶,入杯之後粘稠掛壁,醇香獨特的很哩。”
端伯嘆道:“可惜,我此生也僅製出過一批佳品,如今所餘已是不多。”
項洵不解道:“這是爲何?既然可一,當可再。”
端伯搖頭嘆道:“以前我做韓公近衛之時,韓公嗜酒非常,於是我便經常搜尋些釀酒的古本來,韓公爲總管,屯涼州時,在當地尋得一處留存數百年的酒窖,我便以所得古法釀酒一批,得酒如斯,其後隨韓公回長安,雖有古法,亦不復得。”
李靖道:“其後端伯欲再尋那酒窖,豈料早被無知之人毀掉,引以爲恨。”
項洵嘆息道:“當真是可惜,不過端伯口中所說的韓公又是誰來?”
李靖笑道:“乃是我的舅父,韓擒虎。”
項洵在沙船上曾聽德叔講過韓擒虎的故事,只道他乃是一代名將,爲人極有膽略,隋朝攻陳之時,領軍爲先鋒,以五百精騎,由任忠直引入朱雀門,生擒後主陳叔寶,因功進上柱國大將軍。
項洵大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李大哥你有一身非常了得的武藝和兵法。”
端伯搖頭笑道:“項小弟這就錯了,少爺的武藝和兵法卻都並非習自韓公。”
李靖舉杯搖頭笑道:“師承自何人又有什麼要緊,經驗本領這東西,說到底,都只是前人的積累,最關鍵是自己能否融會貫通,創出適合自己的章法來。”
項洵點頭讚道:“不錯,否則人手一冊《孫子兵法》,豈非遍地都是孫武?”
端伯大笑道:“項小弟這說法甚妙,來來來,再飲一杯。”
三人飲至正酣,大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
端伯將那人迎入之後,卻是喘着粗氣的郡丞沙琦。
李靖打着酒嗝笑道:“原來是沙郡丞,來得正好,快來一起喝上幾杯。”
那沙琦上前來一把拖起李靖,順了幾口氣苦笑道:“天都快蹋了!李將軍你竟然還有心思喝酒,快快隨我回郡守府商議大事!”
李靖不明所以,但聽他口氣嚴肅,當下立即酒醒了一半,隨他出門急急地去了。
項洵雖然好奇,卻也不能跟隨李靖前去旁聽郡務大事,邊吃菜喝酒,邊聽端伯給他講敘韓擒虎當年的英雄事蹟。
因爲端伯乃是韓擒虎的親衛,由他講起來,更是入木三分,活靈活現,比德叔講的不知道精彩多少倍。
兩人越聊越高興,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喝下多少酒水,只曉得被李靖叫醒過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了。
掌上油燈,屋內泛起一陣昏黃的光芒。
端伯晃着仍有些犯暈的腦袋道:“嘖,好久沒有喝得這麼痛快了,竟然會醉過去,少爺你先坐一會兒,我下廚去弄幾個菜來。”
李靖擺手道:“不必了,我現在半點兒都不餓。”
項洵打了個呵欠問道:“李大哥,究竟發生何事?竟是商量了如此之久?”
李靖表情奇怪道:“楊廣北巡,被突厥始畢可汗親率三十五萬大軍,圍困於雁門城內。”
項洵才吞下一口茶水,頓時全噴了出來,咳嗽道:“竟然有這種事情?咳,不過,雁門城不是在雁門山下嗎?離咱們這裡不知有幾千裡,關你什麼事情?”
李靖搖頭道:“楊廣已經頒下詔令,着天下郡縣立即募兵,北上勤王。”
端伯捧腹笑道:“如果楊廣能夠赦免天下羣賊,不但雁門之困瞬息可解,只怕遼東亦是轉眼可下。”
項洵大笑道:“端伯你真會開玩笑,不過這個想法確實很有意思,想想都令人心動。”
李靖笑道:“我只怕楊廣沒有這般心胸。”
端伯道:“少爺,那今天府議的結果如何?你是否要同劉郡守帶兵北上勤王?”
李靖搖頭道:“劉郡守前天便外出到宣城辦事,據沙郡丞說,至少要四天之後才能趕回。今天的府議是由路通守主持,商議的結果是,我與何貴將軍兩人留下協助劉郡守,確保晉陵的安危。”
端伯搖頭嘆道:“是否路道德那廝率兵前去勤王?”
李靖點頭道:“不錯,勤王的詔令已經快馬下達到各縣,因爲路途遙遠,後天早上,便由他與許威、馮立兩位將軍率領,自無錫、江陰等縣彙集而來的兵馬,當有一萬三千餘人,北上勤王。”
端伯皺眉道:“那麼多人?這樣豈非把晉陵所屯之兵全都帶走了?”
李靖嘆道:“是啊,晉陵城內僅留下一千兵卒,配合官差來穩定城防及城內治安。”
端伯皺眉道:“這如何能行,一千人頂什麼用處?”
李靖搖頭道:“路道德那廝急於勤王立功,死活不肯多留些人手下來,這還是我拼命爭取才留了一千,原本照他的意思,只留下五百人。”
項洵咂舌道:“那路通守若非護主心切,便是官迷心竅。唔,李大哥,那城內現在是否已經開始募兵了?”
李靖點頭道:“不錯,希望在大軍北上之前,能夠多募些人手,哪怕兵卒質量不行,先多募些人來充充門面也是好的。”
端伯怒哼一聲道:“我早就說過那路道德不是什麼好鳥,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作爲一郡的通守,不留下處理好郡內事務,反而去跟着摻和到勤王事宜當中去,他還真當自己會打仗嗎?”
項洵大笑道:“端伯定是惱怒李大哥被迫留守晉陵,而沒有一展所長的機會。”
端伯笑道:“倒不是老頭子我自誇,別看我們少爺官秩不高,但他那一身德才武功,比起那幾個帶兵勤王的,不知要強多少倍。”
李靖失笑道:“端伯你又來吹牛,哪有這樣誇自己人的,即便你所說都是真的,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說出來啊。”旋即三人一陣哈哈大笑。
項洵止了笑意,正色問道:“李大哥,此番楊廣被困雁門,你看這結果會是如何?”
李靖搖頭道:“紙上談兵從來最是無稽,因爲我們當下根本無法瞭解突厥和雁門的情況,對雙方所掌握的兵力、情報、暗手等等都知之不詳,誰又能夠知曉戰局走向。”
項洵哂道:“突厥那幫蠻子又能有什麼暗手,只懂得直來直去,又不擅長攻城,我看不管能不能拿下雁門,必然都是損兵折將。”
李靖搖頭道:“損兵折將那是自然,不過,你看此次始畢發兵,幾乎一擊中的,便可知他對軍情掌握以及時機的判斷其實一絲不差,差的可能只是一些運道吧。”
端伯道:“眼下最關鍵的是,如果雁門城破,楊廣被俘或者被殺,天下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項洵點頭嘆道:“若突厥能退還好,否則雁門城破,楊廣被殺,天下秩序只怕立即崩壞,苦的仍是尋常百姓。”
李靖嘆口氣道:“即便他不死,百姓也是苦不堪言,不論戰局怎樣,都是相差不大。不過那些我暫時都是管不到,眼下讓我更擔心的,是晉陵安危。”
項洵不解道:“李大哥何以對晉陵的現狀如此擔憂?到後天大軍開拔之前,至少也可募到四五千人吧,加上原本的一千兵卒,只消多等上五六天,也近萬餘人了。”
端伯點頭同意道:“項小弟說得有理,少爺,是否你太過緊張呢?左右附近都沒有實力夠強大的賊子,想攻破晉陵,難比登天。”
李靖搖頭道:“晉陵城本就不大,城防亦是一般,城周又是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若來的只是尋常賊子也就罷了,倘若來的是官軍呢?”
項洵和端伯兩人齊齊色變道:“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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