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離開,蕭楊看着睡夢中的落瑤,聲音有點淒涼,“我這一生,從未想成爲過什麼人。如今,卻想成爲祁遠。”
柳仲來到沐晴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雕花紅木大牀前,妖皇大人面無表情地坐在牀沿,垂眸看着懷中的女子,一隻手把玩着她的長髮,一隻手輕輕覆在她臉上,描繪着她面部的輪廓,彷彿在勾畫一幅絕代名畫。
而女子頭枕着他的膝蓋,睡得很沉,想必這就是那位傳說中,最近讓妖皇大人六神無主草木皆兵的妖后沐兒。
柳仲在門口的這個角度雖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襲黑髮鋪散在絲被上,身姿窈窕,更讓人心生遐思,讓人忍不住想繞到她前面去,窺一窺這出水芙蓉般的容顏。
柳仲心道,怪不得,怪不得,也不枉我們妖族的皇爲她如此神魂顛倒。
兩人一坐一躺,一個身後是勝似白雪的皓髮,一個是烏墨綢緞般的黑髮,身後就是窗櫺,使得他們兩人有點背光,柳仲逆着午後的陽光眯着眼瞧着他們,真是一對再般配不過的璧人。
“看夠了沒?”蕭楊不滿的聲音傳來。
柳仲愣了一下,不知道此刻該不該走上前,妖族雖然沒有天界那麼多的規矩,但是這畢竟是妖后大人的寢室,柳仲剛邁進去的腿又收了回來,躊躇不已。
蕭楊卻像知道他的心思,說道:“初見你時似乎不是如此拘謹的人,這會兒倒是怎麼了?”
柳仲心道,誰都知道您對這位夫人寶貝得緊,我可不想一不留神掉了腦袋。嘴上終究應了一聲,大大方方走過去,目不斜視地站一旁。
作爲醫官,他只是用鼻子嗅了嗅,就覺察出這間廂房裡出現了不該出現的味道,震驚之下,不免脫口而出:“洗心丹和安息香?”
蕭楊狠狠剜了他一眼,沉着臉不做聲。
柳仲仔細端詳了一會蕭楊的臉色,似乎不像是服用過這些藥物,那隻能是,躺在牀上的這位。
他摸出一條絲質手絹,示意蕭楊他要把脈。
蕭楊眼神閃了閃,思考了一瞬,隨即替落瑤把被子掖好,撈出她一條胳膊,才示意他過來。
柳仲走上前,想偷偷瞥一眼妖后的容貌,卻發現她的臉被頭髮全遮住了,不只是臉,從脖子到腳都用絲被裹得嚴嚴實實,他有點無語看了看蕭楊一眼,後者甚至還在檢查有沒有透風的地方。
……
白紗絲絹輕輕覆上落瑤的手腕。
蕭楊一瞬不瞬盯着柳仲,試圖從他的臉色變化中看出沐兒的病情。
自從認識他,蕭楊就發現柳仲的臉上一直帶着一絲笑容,即使在行醫之時也不例外,能有這樣的醫者之心,實屬不易。
只聽得他緩緩說道,“好在藥丸未進胃中就被催吐,對神經影響不大,可能要昏睡幾天,只是,”柳仲的眼光在落瑤身上轉了轉,卻沒有說話。
蕭楊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聽了又是心裡一緊,“只是什麼?她哪裡有問題?”
柳仲笑了笑:“妖后大人沒問題,倒是您,似乎有點脫水,現在該多休息的是君上您。”
蕭楊終於徹底放心,說道:“只要她沒事,我就沒事。”
這幾天因爲剛回妖族,事情繁瑣雜多,他的確累壞了,今天又被落瑤這一鬧騰,他突然覺得滿身痠痛,嗓子也有點乾澀暗啞。
“冒昧問一句,君上自醒來後是否沒休息過?”柳仲突然問道。
他說的,是指不死湖的那次沉睡。
蕭楊默了默,說道:“我也想睡,可惜睡不着。若是讓你去睡幾萬年醒來,你斷不會再想睡下去,就怕閉上眼睛就會回到那段黑暗的日子。”
柳仲一時無語,幾萬年無人問津的感覺他不曾遇到過,且無法想象,若是意志力不堅定,還未被喚醒,精神就已經崩潰了吧?
柳仲拿過紙和筆墨,分別寫了兩張方子,一張驅毒,一張補氣血,分別讓丫鬟拿去抓藥,自己則放輕腳步退了出去,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蕭楊撫着落瑤的臉龐,在她耳邊低低地說話,柳仲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妖皇,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對他的夫人細心備至,既然如此,爲何還要服用洗心丹呢?柳仲想不通。
躺在牀上的落瑤皺着眉翻了個身,蕭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像哄孩子一樣哄着她,朦朦朧朧間,落瑤似乎聽到他在說:“一切都會過去。”
她只覺得好累,一切真的都會過去嗎?
她沒有信心。
不管是否會過去,都讓一切都在這裡停止吧。
——
清亁天,耀清宮外的蓮花池邊,程譽與梵谷、弗止在一方小桌旁,呈三邊會談之勢。
弗止先是把那天遇到蕭楊的事情跟他們說了說,提到落瑤體內宿着妖后的一縷魂魄時,程譽驚得捂住了嘴巴。
號稱清亁天第一風流公子的梵谷把他那好看的眉頭擰成兩股麻花。
四周一陣寂靜。
程譽首先打破了沉默:“兩位神君,如今這事,可如何是好,天君已經連續四日未出現,兩位神君做的木偶傀儡雖然精細絕妙,可是時間一長,難免露出端倪,只怕到時候首先倒黴的,就是小仙我。小仙這幾日就像鯁在喉的魚刺,想上上不得,想下下不去,還望兩位神君能給小仙指條明路。”
弗止撫着青花瓷杯口,“明路就是,讓寧仁與蕭楊再幹一架,把他兒子救出來。”
程譽本來眼底裡還有一丁點希望,聞言,又一點點暗淡下來。
梵谷舒展了他的眉毛,用扇柄敲了一下桌面,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兩族尊上鬥得風雲變色的場面,“說起幾萬年前的那場族架,那時候,我還在孃胎裡未來得及看,這次可不能錯過了。”
……
程譽這下有如徹底蔫了的茄子。
弗止好笑地看了程譽一眼,說道:“你也不必如此消極,照我看,祁遠暫時不會有危險。”
程譽忙豎起耳朵。
弗止似有似無地瞄了一眼快喝空了的茶水,程譽識大體地給他倒上一杯耀清宮壓箱底的千年銀針,弗止抿了口,才說道:“我這麼說,自然是有根據的,前幾日我一直在不死湖等一個人。”
梵谷眼裡光華一轉,“蕭楊?”
弗止點點頭。
程譽:“神君剛纔說等,您如何覺得他會回去?”
弗止:“蕭楊其人雖然手段狠辣血腥,但是心細如髮,這也是他之所以能從蠻荒的一個無名小卒成爲一界之皇的原因。他沉睡幾萬年,自然有諸多疑問,肯定會從這一切的源頭查起。也就是,不死湖。”
梵谷點點頭。
程譽:“神君如何覺得他不會對天君做什麼?”
弗止修長的手指捏着茶杯口,輕輕晃着裡面的茶水,“這個嘛,因爲祁遠對他而言,活着比死了更重要。他既然知道祁遠的身份不同尋常,自然更不會對他怎麼樣,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當做要挾寧仁的籌碼。”
程譽的臉色有點發白:“神君是說……”
弗止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是放眼六界對祁遠最死忠的仙官,想着說幾句話來安慰他:“哦,我說的也不一定作數,畢竟我同蕭楊也算舊識,依他的做派,寧可殺了祁遠也不會幹出這種事情來。因爲,他一向只找最快捷的方法。”
話剛說完,程譽的臉色更白了。
梵谷有點看不過去,插嘴說道:“程譽你也別急,讓祁遠和落瑤孤零零地呆在妖族,我們定是瞧不下去的。”
程譽一顆小心肝在這裡七上八下了半天,終於聽到一句讓人踏實的話,暗淡的雙眼重新煥發出神採,炯炯地看着梵谷。
弗止也挑眉看向梵谷。
梵谷君咳了一聲,道:“或者我們可以派個人過去瞧瞧,不過妖族那地方,我不大熟,而且這樣的事情麼,總是講個尊卑有序,不知弗止神君覺得如何?”
弗止淡淡說道:“既然要談尊卑,我的年紀比你大了好幾輪,你叫我一聲祖宗,我就去。”弗止是正兒八經的上古神,他上戰場殺妖的時候,梵谷還未生出來,喚他一聲祖宗,並不是佔他便宜。
梵谷扯了扯嘴角,雖然兩個人實際年紀相差很大,但是弗止的相貌根本就看不出是個老神仙,讓梵谷喚他一聲祖宗,他覺得臉面上有點過不去。
在心裡暗罵了句老刺蝟,笑了一聲,說道:“您老人家自然不會與我們小輩計較,要不然這樣,我們打個賭,誰輸了誰去,如何?”
程譽躊躇着插話:“若是讓天君知道我們連派誰去都要由打賭輸了的去,不知會有何想法。”
梵谷狀似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道:“也是,那就贏了的去。”
程譽的表情明顯更糾結,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