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的腦筋這會也糊塗了,便順着李戶長的話哦了一聲,站起來往前走去。瞬間,她激靈了下!不對啊,自己可是安家的人,怎麼能聽戶長話呢?
眼珠轉了轉,揪着胸口‘撲通’坐到地上,捶着大腿抑揚頓挫的哭唱:“我那可憐的舉人娘子啊!你怎麼好生生的就跟着安舉人去了呀,留下這一雙兒女可怎麼活喲……”
哭天搶地的抹起眼淚來,一邊哭一邊數落。安木聽到呂氏這樣說,暗暗讚了下,更加賣力的哭了起來。
李戶長被呂氏這通攪和給氣得腦門直冒虛汗,回頭去找耆長,卻發現他早已經跑的不知去向了。
一個門子擠眉弄眼的和李戶長說話:“李戶長,你咋欺負孩子呢?看這倆孩子哭得怪可憐的!”
李戶長一口老血往外涌硬生生的咽回,“老張你胡扯甚!誰欺負他們了?我辛辛苦苦的替他們來過戶,反倒弄了一身不是,我這滿腹的委屈向誰訴?”
張門子揶揄他,“我咋就看到你剛剛把紅契裝荷包裡了?哈哈,是不是因爲這個孩子才哭的?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還逗孩子,快把孩子的東西還給人家吧。”
剩下的幾個門子看好戲的看着李戶長,紛紛勸他把紅契還給孩子。
李戶長氣得一跳三尺高,捋着袖子和他們吵架,圍觀的百姓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的起鬨架秧子,噓聲四起。
縣衙門口正熱鬧着,突然一行人簇擁着三個中年人走了過來。看到他們過來,正和李戶長吵架的門子中有一人立刻往縣衙裡跑去
當中的中年男子一襲月白本布瀾衫,頭戴翹腳襆頭,手持摺扇,雙目朗如日月,美髯飄飄,風姿清雅俊逸。身後的倆人滿身書卷氣,爽朗清舉又溫文儒雅。三人站在一起,巖巖若孤鬆遺世,自有名士風流。
中年男子‘唰’的一下將摺扇打開,走到了安木和大郎身前,仔細的打量他們。
“敢問,可是安家的小兒女?”中年男子肅容道。
安木聽到有人問話急忙擡起頭,眼角瞅到了正擠眉弄眼向她做小動作的李進,立刻福至心靈拉着大郎伏在地上,道:“回大人的話,兒正是安家大女,這是我家大郎。”
中年男子聽到安木稱呼他爲大人,面露讚許之色,柔聲道:“既是安家兒女,某也受得起你一句大人。你和小郎有何冤屈,非要跪在這縣衙門前?”
安木擡起頭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李進見了連忙插嘴介紹,“大姐,這位是張文學,這位是洪助教,這位是馬山長,知道咱家的事情特意從縣學趕過來的。”
“見過幾位大人!”安木以手加額恭恭敬敬的趴伏在地。
李戶長撇了撇嘴,籠着袖子站在旁邊,剛剛他小跑着去迎接這三個人,卻被他們身邊的僕從瞪了幾眼,訕笑着後退。看到安木喊他們大人時,不屑的撇了撇嘴。
自言自語道:“真是可笑至極,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看到逢人就喊大人的人呢……”還想多說幾句,卻發現幾道銳利的目光瞪了過來,訕訕的住了嘴。
張文學三人彷彿沒有聽見李戶長的話,坦然受了禮,又還了孝子禮節才和安木說話,“既是稱呼我們爲大人,那便是自家人。小娘和小郎因何事清早跪在這縣衙門前?”
安木跪在地上,將剛纔的事情講了一番,最後說道:“先嚴剛過世,兒家中的僕婦便卷着家中財產逃逸,又有賊夜半闖入正房中行竊。現在……兒連先考妣留下的田地都無法保住。兒有何面目再立在這人世間?”說完之後連連磕頭落淚不止。
張文學三人不由自主的嘆息了一聲,安舉人停靈之時他們也是弔唁過的,當時便覺得安家只剩下一對小兒女以後的生計定是艱難,只是想着終究是會有人管安家的事情自己就不用出頭了,沒有想到現在他們卻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李戶長聽到安木告他的狀着了急,插嘴道:“張文學,您莫聽他們胡扯,絕沒有偷竊的事情!是他們把紅契給弄丟了,今天小人來幫他們過戶。若是早知道他們這般顛倒黑白錯認好人爲歹人,小人斷斷不肯出手相幫……”
“汝乃何人?”馬山長眯着眼睛,不屑的問道。
李戶長恭敬的垂下袖子道:“小人是沙灣的戶長,當初安家的喪事便是小人主持的,您和文學去沙灣時還是小人接待的呢……”
還沒有等他說完,馬山長嗤笑道:“原來是個吏……怪不得這般的沒規矩,張文學在和自家子弟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餘地?”李戶長被這一通嘲笑,臊的臉色通紅,擡起袖子遮住額頭。
三位文士身邊的僕從見到馬山長生氣,立刻將李戶長連拉帶扯的轟到旁邊,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罵道:“快夾了你的鳥嘴,你算個甚東西?也配和咱們文學說話?”
“山長何必與吏一般見識?”洪助教笑着勸道,“沒得降了自己的身份。”馬山長聽到這話急忙施了一禮,連稱慚愧。
這世上唯一敢不把胥吏放在眼中的官員就是他們這些清流,清流沒有農稅商稅的壓力,又沒有刑事治安的困擾,只需要將生員們教導成材既可。所以對待胥吏的態度一向惡劣,只有這樣才能顯現出他們高貴的與衆不同的出身,一旦清流當上了地方官員,就又會對胥吏們採取截然不同的態度。
“……小郎多大年紀,可曾看過書?”張文學對洪助教和馬山長的行爲視而不見,氣度優雅的令安木和大郎站起來回話。
安木聽到他問大郎的事情心中一喜,答道:“大郎剛滿三歲,先嚴在世時曾督着他讀了《百家姓》,挑着《詩經》裡的好文章讓他背了幾篇,只是不怎麼會寫字。”
張文學聽的連連點頭,剛滿三歲的幼童正是啓蒙之時,安舉人學問卓絕,對自己的兒子定是會親自啓蒙的。
“《素冠》是小郎所寫?”張文學又問道。
“這……”安木的心裡轉過了千萬個念頭,有心想承認是大郎所寫,可是又怕拆穿了之後別人會瞧不起大郎,便咬咬牙道,“實不敢欺瞞大人,素冠是兒所寫……”
張文學面色一變,不等她說完就將話打斷,“某未曾想到小郎這般年紀便會寫字了?小郎可知素冠的意思爲何?”
洪助教和馬山長向左右看了看,發現似乎無人聽到安木的話,立刻大聲稱讚起大郎的筆跡來,將安木弄得張口結舌。
大郎卻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老老實實的將姊姊教給他的話講了出來,“講的是賢臣被奸臣所害,另一個賢臣極爲同意他的行爲,願意和賢臣一起接受處罰……講的,講的是君子之道。”
張文學聽到大郎的回話心中一鬆,心想他雖然不會寫字,可是卻能將道理給解釋清楚,將來縱是有人問起來那也是能糊弄過去的,便又問道:“那小郎可知何爲君子之道?”
問完之後方覺得問的有些深,正想換一個話題,卻見到大郎侃侃而談,“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這便是君子之道!”
“說的好!”一聲喝彩聲從縣衙門口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