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裡皇后王子節端起蒙筍啜了一口,問梅娘道:“杏娘傷勢如何?如今入夏天氣炎熱,她身上有傷,萬萬不可受熱,免得熱毒入侵,到時候發作起來可是要命的。”
“皇后殿下請放心,杏孃的屋子裡面冰盆是不斷的,門窗皆拿厚實的皮毛掩了,這會走進去跟春秋時候一樣,連杏娘牀上都加了一條薄被。”梅娘垂手在旁恭敬的回道。
“靈奴呢?”嘉城公主的生辰就是明日了,王子節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今兒反倒空了下來,便發現原本面前的小宮女卻不在,梅娘抿嘴笑道:“她啊……杏娘昨兒醒了過來,能說些話了,這會正搶了給杏娘換藥和喂藥的差事,忙着和她的杏娘阿姊獻殷勤,連殿下這裡都不顧了。”
王子節淡淡的笑了笑:“前兩日靈奴才在我面前說你們待她都是極好的,這會子覷着她不在就在這兒說她怠慢了我,若叫她聽見,可也不知道以後還覺得你們好不好了?”
梅娘知道王子節這話是打趣,抿嘴道:“這個不要緊,她若是聽到了,回頭奴去庖下跟桑娘她們要些好吃的點心來給她,想必過不了多久,她啊又覺得奴是好人了。”
“這孩子究竟年紀小。”王子節有點失笑,搖了搖頭,便不再提,問起了正事,“韓王這會是在前朝隨張明珠讀書罷?魏王呢?”
梅娘先應了一聲是,復說起魏王:“方纔午膳時嫌桑娘做得一道肉羹淡了些,大鬧了一場,他的乳母待他鬧完了才哄着他要來給殿下賠禮,奴說殿下正忙着,着人收拾了殘局,命那乳母帶他去休憩了。”
見王子節斂了笑色,梅娘小心道:“殿下,韓王因有功課在身,回到蓬萊殿時也要休憩,有張明珠那邊盯着,倒也鬧不出什麼,可卻使足了勁的挑唆着魏王在這兒胡鬧,今日午膳幸虧靈奴眼疾手快,偏殿裡面的那一個越窯雨過天青秘瓷擺瓶才倖免於難……這幾日來,殿下這裡擺的東西,什麼玉器、瓷瓶,都不知道壞了多少,就連小花園裡面殿下最喜歡的月光白與澗仙紅也給糟蹋了一回,也幸虧今年花期已過,若不然……”
“這些都不要緊,本宮好歹也是堂堂一國之後,雖然夢唐如今遠不及鼎盛之時,但就是這蓬萊殿上上下下被他們拆了個遍,重新建一座也還建得起。”王子節冷冷一笑,打斷了她的話,問道,“你說魏王的乳母是等他鬧玩了才哄,那麼她哄了魏王就聽了嗎?”
梅娘道:“奴聽當時殿上的靈奴說魏王原本還待不聽,但乳母悄悄拉了他的袖子才住了聲。”遲疑了下,梅娘到底道,“如今殿下其實也忙碌得緊,韓王魏王何不送回承香殿去住?左右趙芳儀自己的親生子,難道還會不知道避忌嗎?”
“本宮曉得你這麼說你覺得這兩個……”王子節皺了皺眉到底沒說出接下來的話,頓了下才道,“在蓬萊殿鬧得厲害,你是覺得本宮竟受了他們的委屈是麼?”
“皇后殿下是什麼身份,韓王魏王怎麼說也是殿下的庶子,尋常人家的庶子在嫡母面前哪裡有這樣的膽子?奴以爲張明珠說是苛刻,教導起韓王來卻還是手軟了。”梅娘低聲道。
王子節卻輕蔑的笑了笑:“你以爲把他們兩個從大家那裡接過來時本宮沒想到他們會這樣給本宮找麻煩嗎?趙氏那性情,加上自從她侍奉大家起就得了大家喜歡,越發驕橫,韓王魏王這樣的性.子有什麼好奇怪的?”
“殿下是故意爲之?”梅娘遲疑道,“雖然這兩位養在蓬萊殿總比放在紫宸殿要好,可是他們的生母如今也不過是芳儀罷了,在蓬萊殿上住一日也是一日的光彩——原本趙氏的位份就要高過曹才人,這事……”
王子節淡淡笑了笑:“光彩?你可知道這幾日來本宮着你放鬆些殿里人出去走動是爲了什麼?”
梅娘低頭想了想,明白過來了,吃驚道:“殿下是要叫六宮都知道韓王與魏王跋扈驕橫?”
“本宮這麼做,除了爲此外,也是爲了讓六宮都知道本宮雖然才罰了趙芳儀,可卻沒有虧待她這兩個兒子,說起來,他們又何嘗不是本宮的兒子呢?”王子節話是這麼說,眼中的冷意卻越發濃重,撥着茶碗,淡淡笑道,“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不過呢,生在皇家,大家忙碌國事,身爲母親的,也只好多費些心思,算是爲君父分憂了……聽說,當初大家使張明珠爲韓王之師,就是因爲韓王跋扈無禮啊!卻不知道將來魏王,又會被派什麼樣的師傅管教?”
梅娘沉吟片刻,道:“宮中之事遲早會傳出去,但殿下這樣做,大家那邊……”
王子節眼神黯了黯,半晌才道:“那又怎樣?趙氏沒管教好韓王魏王這是事實,本宮如今既要忙嘉城公主的生辰,又要忙昌陽公主的下降,接下來又有東平公主的駙馬人選……七月又有元秀公主及笄,抽空還要管着六宮……難不成還要死盯着蓬萊殿的宮人不許出去說話?”
梅娘聽出她語氣裡對豐淳的失望,默然片刻,低聲道:“殿下何不設法解了大家心結?”
“昭賢太后已死,怎麼解?”王子節苦笑,“再說就算當初郭氏族沒的消息當真是昭賢太后告訴了文華太后的,又與本宮有什麼關係呢?那時候本宮也不過是才十一歲的女郎,養在深閨裡面猶自懵懂,昭賢太后還只是本宮的族姑,無非都姓着一個王罷了,大家他就是這樣遷怒的性子,本宮又有什麼辦法?”
“大家與殿下都還年輕,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梅娘惋惜道,“何況大家雖然對殿下冷淡,但當着人的面該有的體面也是從來不少的,天長地久的大家總會明白過來。”
王子節淡然一笑:“梅娘你還是不瞭解大家——文華太后的死是一個緣故,先帝駕崩前幾年,欲廢今上而立瓊王,纔是根源所在啊!”
“可這與殿下有什麼關係啊?”梅娘吃了一驚,“那時候瓊王妃因瓊王得先帝寵愛,羅美人又素有寵愛,驕行宮中,殿下爲了大家的儲君不至動搖,身爲太子妃卻處處謹慎節約,連先帝身邊一個粗使宮女都不輕慢了去,還要注意不叫人說殿下失了太子妃的氣度……忍耐數年才熬到了大家登基,若殿下當初與瓊王妃一般招搖,如今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呢!”
梅娘還有一句話沒說——當初憲宗皇帝是極喜歡瓊王的,但是有次在樓上看到其時的太子妃與瓊王妃走在一起,太子妃服飾簡素而低調,瓊王妃卻衣着華美、飾物光華,說了一句“太子妃大有文德皇后之風”,這句話悄悄傳了出去,原本許多打算支持瓊王的人才趕緊止住表態,轉而觀望,否則豐淳所面臨的壓力會更大。無論怎麼說,在豐淳登基的事上,王子節絕對可以說一句有功的。
“你是說先帝在樓上偶然所言?”王子節也想到了,她嗤笑了一聲,“先帝豈是會隨意出言之人?那時候先帝主意已定,不過是藉着此事表態罷了!”
她目光一沉,淡笑着道,“瓊王那幾年得寵,原因有三,一是他容貌肖先帝;二是他聰慧之處不下大家,但比大家更親近先帝……第三卻是爲了杜青棠。”
王子節閉了閉眼,輕嘆,“這三個原因,除了第一個,其他兩個,都與文華太后有關,大家每每想到自己幾乎被廢棄,皆是因爲生母早逝,在後宮無人扶持,在前朝結下仇怨,而文華太后甍前,卻是大家親眼看着昭賢太后進過她的房間,接着文華太后就早產……你說,大家這心結,究竟怎麼解?”
“殿下……”梅娘滿眼疑惑,小聲問道,“那昭賢太后究竟有沒有……”
“先帝何等英明?他後來將元秀公主交給昭賢太后撫養,已經等於是在告訴大家,昭賢太后絕不是害死文華太后之人。”王子節苦笑,“問題是,大家肯信麼?”
梅娘喃喃道:“若是如此,那究竟是誰,將這消息告訴了文華太后,致太后驚痛之下,難產而死?而且昭賢太后又爲何會在那時候去了文華太后寢殿?”
“大家查了這些年都沒有結果,本宮又怎麼知道?”王子節低嘆一聲,“把明日的器物單子拿過來再對一遍罷……魏王那邊,他愛怎麼鬧就怎麼鬧,最好把容易壞的瓷器多弄幾件過去,只是注意不可讓他傷到自己!就叫他砸給咱們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