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孟光儀言畢,垂手靜待。豐淳停下硃筆,似正要回答,殿門處忽然傳來稟告聲:“大家,元秀公主在外求見!”
“五月暑熱,阿家何等身份,怎能在外等待?還不快快請進來!”一旁魚烴察言觀色,連忙呵斥道。
孟光儀眉頭一皺,元秀公主不曾下降,自然是住在了後宮,如今居然從前朝過來,要麼是出宮歸來,要麼就是故意趕來救場。不管怎麼說,豐淳如果真心想要支持他按律判斷任秋之案,這會都不該讓元秀公主進來,而應該讓公主暫避到偏殿纔是,何況還來得這麼巧!
這麼想着,孟光儀目光閃了閃,從座上起身,拱手道:“既然貴主來了,那臣先行告退。”
豐淳卻不敢就這麼放他走,這孟光儀既然有骨氣又有名望,如今他過來稟告說任秋當堂嚷出自己乃齊王私生長子的身份,使堂下聽審之人與聞,還不知道是真是假,這會若放他出去,自己又未給他一個明確而滿意的答覆,想也不用想,只要孟光儀出了宮,滿長安都會知道齊王私生長子惹下命案還當堂大鬧了!到那時候,皇家纔是真正的騎虎難下,豐淳自不肯落到那種地步——故意散播消息以逼迫皇室讓步,這種事情別人不敢幹,孟光儀可未必,這個南陽張氏的得意女婿秉承了其岳家一貫以來的習性,最是寧死不屈,最愛乾的就是犯顏直諫,若不是京兆尹之職委實非常人所能擔任,這孟光儀雖然耿直,但除了不畏權貴外,將京兆府治下二十三縣都治理得井井有條,況且有他坐鎮,如今長安的紈絝子弟皆收斂了許多,到底還是功大於過的,豐淳早就想升了他的官職,免得頭疼。
“無妨,愛卿且在一旁,朕見過了九娘再說。”豐淳開口留住了他,夢唐風氣開放,男女之防並不重,外臣別說當着皇帝的面見公主,就是周圍只有侍者偶然遇見停下說幾句話也沒什麼。所以孟光儀聽了豐淳的話,也只是站起了身。
這時候殿外元秀施施然的走了進來,天氣炎熱,她的夏衫甚薄,藕荷色單絲羅下隱約可辨香肌玉骨,胸前束着織成柳綠底掐金絲芙蓉花訶子,下系杏子黃羅裙,臂上搭着櫻草純色長帔,這些也還罷了,只是孟光儀目光銳利,一眼看見她跨過殿前門檻時裙底鵝黃雲紋圓頭寶履底沾了一片樹葉,他認出這是大明宮中太液池畔種的杏葉,若是元秀公主是從宮外歸來,就算到了同樣有杏林的地方去,下車時也定然會被身邊宮女發現從而弄掉。
孟光儀頓時明白了她的來意,心中暗自提防。元秀身後跟了大宮女採藍、采綠,嘴角含笑,步伐輕快,進了殿門,看到孟光儀,才分明怔了一下,像是壓根沒想到紫宸殿上還有臣屬在一樣,神態轉換之間天衣無縫,這一幕落在豐淳和魚烴眼裡自是暗暗讚許,卻不想孟光儀早已覷出了破綻,元秀這會演得再像他也不相信。
孟光儀待她向豐淳行過禮,才彎腰拱手,淡淡道:“微臣參見貴主!”
“不必多禮。”元秀看了他一眼,便移開目光,笑吟吟的對豐淳道,“五哥你怎麼還在這裡?害我在宮門處等到了現在!”
她這麼一說孟光儀濃眉頓時皺起,卻聽豐淳恍然大悟道:“與孟卿說着話竟然把答應的事忘記了!”說着很是爲難的看向了孟光儀。
孟光儀心下一哂,面色卻依舊從容道:“既然如此,那臣請先行告退!”
他匆忙而來稟告任秋之事,如今又很好說話的走人,打什麼主意實在太明顯了。豐淳暗示元秀過來攪亂,豈肯就這麼讓他如願?豐淳笑得溫和,擡手道:“愛卿且慢!朕記起來了,愛卿當年也是弓馬嫺熟,如此正好。”
孟光儀正摸不着頭腦,元秀卻明白了自己兄長的意思,眼中不由劃過一絲笑意,果然豐淳接着便道:“九娘爲了秋狩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練習騎射,雖然有薛娘子從旁指點,怎奈何一直都進展不大,前幾日朕就答應要爲她挑選專人教導,免得在秋狩之中顏面無光,只是這幾日政務繁忙,一時間將此事忘記,今日孟卿在此,朕就將此事交給愛卿吧!”說着就吩咐下去,“孟卿匆忙入宮,想必弓箭等物都不齊,還不快快去取一副新的來,賜予孟卿?”
說着對元秀介紹孟光儀道,“九娘可知,這是京兆尹孟光儀,字照容,乃是先帝時探花,文武雙全,當年先帝賜宴上,可是曾經一箭穿三柳,因此奪魁過的。”
元秀立刻接口道:“多謝五哥,還請孟尹……”
“陛下,臣有公務在身,任秋之案未結,不敢擅離!”她話還沒說完,孟光儀便不卑不亢的打斷了她,教導元秀公主騎射,誰不知道元秀公主端午之前就開始在樂遊原上練起了手?豐淳這一手分明就是想要調虎離山,如今他陪着這位金枝玉葉出了長安城,回頭任秋之案必定被弄得面目全非,什麼人證物證那是想都別想了,說不得連京兆尹的大牢都會被翻個底朝天!
京兆府若是有第二個孟光儀,能夠在他不在時扛得住齊王府、昌陽公主、楊太妃,乃至於豐淳的壓力,不將任秋交出去,他在坊間的官聲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好了,人人都說京兆孟郎清廉忠義、斷案不問貴賤,可長安城中有他這麼好的名望的官吏七年來也就這麼一個。
孟光儀敢保證,自己前腳纔出城門,後腳皇家就會將任秋從京兆府的大牢之中提出,藏到自己找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到那時候,想再把人抓回來,他可不認爲皇家要是這麼做了還會在給自己抓到人的機會。到那時候死無對證的,這個案子還能怎麼辦?
“此案既然涉及齊王名譽,雖這任秋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皇家血脈,不如還是讓宗室出面查個究竟,若是,自然歸宗正寺處置,若不是,再交孟卿接手,如何?”豐淳知道他沒這麼好打發,被頂撞了也不生氣,淡笑着建議。
卻是元秀自覺被掃了面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