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一瓢瓢涼水自頭頂淋下,被戴金花撓得滿臉血道子的金戈正被猴子等人摁着洗眼睛。
猴子問道:“能看清了嗎?”
金戈咬牙道:“早看清了,你們那個隊長就是一個大無賴,女流氓。”
猴子一聽把手中的水瓢往桌上一摔道:“閉嘴,不准你說我們隊長壞話。”
金戈怒道:“她敢做,還不敢讓人說呀!”
猴子一聽火也上來了,厲聲道:“那我說給你聽聽,你見過敢抱着炸藥包炸鬼子碉堡的無賴嗎?你見過身上有五處鬼子槍傷還跟鬼子玩命的女流氓嗎?”
金戈聽猴子這樣說,滿腔怒火頓時平息下來,可嘴上仍不服氣地道:“那她也不至於把我當作鬼子一樣對待吧!又是打又是撓的!”
猴子斜瞅了一眼金戈,緩緩道:“沒把你當時就給崩了,就算便宜你了。”
金戈一聽,掙扎着道:“你們憑什麼槍斃我。”
猴子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正言道:“兩年前肖家坪你應該去過吧?”
一聽肖家坪,金戈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兩年前在肖家坪,的隊伍正在給百姓開倉放糧時,被晉綏軍852團給包圍了,當時因寡不敵衆,確實是有一個女隊長帶隊突圍而去。雖然金戈力勸肖百川不要殺俘虜,但其餘的俘虜和傷員還是被肖百川排在院牆前槍殺了。黨代表臨刑前那句“萬歲”至今仍迴盪在金戈的記憶裡。
望着雙目無神發着呆的金戈,猴子繼續道:“你以爲金花姐是傻子呀,沒事老是看那塊經常不走字的懷錶呀,那塊表是黨代表留下的,她那是在跟黨代表說話呀!”
金戈喃喃地道:“是我傻呀。”
猴子顯然是被當時的場景震撼了心靈,生氣地道:“既然你去過,那麼槍斃你,就是替死去的戰友報仇,這個權利不僅隊長有,我也有,我們所有的人都有!”說完把水瓢往水桶裡一丟,氣呼呼地離開了。
金戈依然半張着嘴發着呆,突然他大喊着:“報應呀!”抱起水桶,將整整一桶水全部淋在自己的頭上。
獨自一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戴金花雙眼通紅,手裡拿着那塊仍舊走不動的懷錶,自言自語地道:“弟兄們,我想你們了。我把當年殺害你們的852團的兇手抓到了。黨代表,好久沒有這麼跟你嘮嗑了,可是我這心裡不踏實呀,你給我出個主意吧。”
猴子和胡三炮押着被繩子捆着的金戈走了過來,金戈看到背對着自己的戴金花,把頭扭到一邊,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兩眼一閉道:“山清水秀,就這個地方吧。”
戴金花慢慢站起身來,一點點擦拭好老懷錶,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猛然轉身,一把抽出猴子身上的刺刀,鐵青着臉死死攥着刺刀,一步步向金戈逼去。金戈依舊閉着眼,一動不動地等死。只見刺刀刷的一下奔金戈而去,可是隻割斷了繩子,並沒有傷到金戈。金戈備感意外,睜開眼轉身道:“你不殺我報仇了?”
戴金花咬着牙道:“仇,肯定要報,但是不講究報私仇,八路軍也不興隨便殺人。否則,我們跟你們不就一樣了嗎?”
金戈嘆了口氣道:“從這點上來講,你們確實比我們高。”
戴金花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道:“我現在執行上級給我的命令,把你送到根據地。”
金戈望着戴金花不解地道:“那爲什麼給我鬆綁?”
戴金花道:“給你鬆綁,就是給你逃跑的機會,只要你一逃,我正好開槍,這個‘死亡’理由非常充分。”
金戈知道她這是氣話,無奈地道:“還是你高明。”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在靠近八路軍根據地的大沙河橋,一輛裝滿了鬼子的卡車在摩托車的開道下,駛進了對岸的哨卡,鬼子下車後將原來的崗哨換成了雙崗,在陣地上還架設了重機槍。大橋上所有過往的人都被嚴格搜身,稍有不從,鬼子擡手就打。
躲在河岸邊的草叢中,戴金花放下望遠鏡,一臉焦急地道:“眼看過了大沙河就要到我們自己的地盤了,鬼子怎麼突然增起兵來了。”
猴子一砸地懊惱地道:“唉,就晚了一步呀。”
戴金花嘆息道:“晚一步,步步晚呀。”
猴子拍了拍頭道:“要不,咱換個渡口過河,行不?”
戴金花指着前方道:“你看,這麼急的河水,就算我們重新選擇另外的渡河口,船和橋也會像我們眼前看到的一樣,都被鬼子控制着。”
猴子一驚,說道:“你是說我們有可能被鬼子包了餃子了?”
戴金花神色凝重地道:“說不好,反正我總是覺得跟在我們後面的這股鬼子挺不一般。先回去研究研究再說,撤。”
河邊小樹林中,戴金花正用石頭和樹枝在地上擺着模型,游擊隊員們圍坐一圈,各自低頭思考着。
“我保證,給我一個班,我一定可以殺開一條血路衝過去。”胡三炮首先發言。
戴金花搖頭道:“不行,橋面上沒遮沒攔的,只要對面的那挺九二式機槍一響,誰都不可能過去,我們全都犧牲在這多憋屈呀,況且,還有那個傢伙沒有送到呀。”
猴子憤憤地道:“你說鬼子怎麼就知道我們要過大沙河呢?會不會是?”
“有奸細!”胡三炮脫口而出接過了猴子的話。說着,兩人同時望向坐在一旁看地圖的金戈。
戴金花怕引起不必要的衝突,忙道:“別瞎說。怎麼過河腦子還不夠使呢,還想着這些歪道道。”
猴子不依不饒道:“隊長,他可是國民黨的,852團的。”
戴金花道:“這段時間,打了這麼多仗,我覺得他不會做那些下三爛的事。先別想他,想想怎麼過河吧。”
正看着地圖的金戈微微擡起頭,看了一眼爲他說話的戴金花,有些猶豫,咳了一聲。可沒有人搭理他,猴子和胡三炮瞟了金戈一眼,但看戴金花沒有任何指示,只好繼續低頭苦想。
無奈之下,金戈只好又幹咳了一聲。
戴金花不耐煩地道:“吃了雞毛呀!”
金戈一見戴金花搭腔,趕忙道:“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意見,能說嗎?”
戴金花揶揄道:“不成熟就等它熟了再說。”
金戈神色凝重地說道:“我們即將被包圍了。”一句話將衆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來。
戴金花不滿地道:“我不招你,你最好別來招我,因爲以你目前說的話,已經夠判一個‘擾亂軍心’的罪了。”
金戈真誠地望着戴金花,緩緩道:“我想幫你,真心的。”
戴金花不屑地道:“幫我?幫完後又拿着這點嘴巴皮子一碰的成績跟我說再見?”
金戈正言道:“你不讓我走,我絕對不會再走了,尤其是現在,就算是對我自己的救贖和補過吧。”
戴金花看着滿臉真誠的金戈,臉上不屑的表情慢慢消失,不由得點了點頭。
金戈趕緊把同樣的一張鬼子地圖撲在大家面前,然後同樣把青龍山、鷹嘴崖、鐵匠營做了標記,隨後用筆連成一條直線道:“這是我們,不,你們的行軍路線,你們的行動意圖過於明顯了,一直奔着西走,連彎都沒有。”
戴金花驚愕地道:“這鬼子能看明白?”
金戈接着道:“鬼子的指揮官都是從軍官學校畢業的,看地圖是他們的基礎知識,這一點我想他們應該早就看出來了。也就是說,派先頭部隊佔據大沙河渡口是其一,鬼子的後續部隊很有可能已經在我們身後了。”
衆人一聽,紛紛緊張起來。戴金花不耐煩地道:“直接說辦法!”
金戈望着大家緊張的神情,笑道:“只要我們不過河,一切困難就迎刃而解了。”
戴金花一聽頓時泄氣地道,“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個臭招呀!過河到根據地那是命令,命令是不容更改的,命令是必須無條件完成的。”
金戈搖頭道:“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戴金花不假思索地說道:“這是死命令!”
金戈道:“什麼命令都要活着的人去完成,大家都死了這個命令還有意義嗎?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這是匹夫之勇。”
戴金花一瞪眼道:“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時間兩人各不相讓,爭得不可開交。
在通往河邊的公路上,一大隊鬼子正在跑步前進,路邊的小山包上,龜井一郎正騎着馬眺望着遠方,田中策馬奔了過來。
龜井一郎道:“不許放一人一馬過大沙河的命令傳達到沒有?”
田中道:“嘿!閣下,已經通知到了。但是還沒有發現那支部隊。”
龜井一郎點頭道:“既然是守株待兔,那就要有耐心。不過,我們這些趕兔子的人可要快一點啦。”
田中忙道:“明白。”接着轉身對部隊大聲傳令:“加快行軍速度!”
金戈和戴金花化裝成回孃家的一對小夫妻,此時正一前一後的往河邊的公路上走着。
金戈悄悄說道:“我說了我一個人去偵察就夠了。”
戴金花隨口道:“你見過孫大聖讓唐僧去探路的嗎?”
金戈一皺眉,回頭道:“你是怕我跑是不是?”
戴金花一瞪眼,拍了拍藏着槍的腰道:“你跑得過子彈嗎?”金戈搖搖頭加快腳步。
戴金花見狀道:“你能不能離我近一點?這是小兩口回孃家呀?這整個就像剛打完架。”
金戈一愣,無奈地垂頭喪氣回到戴金花身邊,緊靠着戴金花並肩而行。
戴金花臉一沉道:“你離我這麼近幹什麼?耍流氓。”
金戈一聽,頓時生氣地叫道:“不是你說的小兩口子嗎?遠了不行,近了也不行!你到底要怎麼辦?”
戴金花哼聲道:“我們莊稼漢再恩愛,大馬路上也不會像你們城裡人一樣起膩。”
金戈手足無措,不由難堪地道:“那、那你說到底多遠合適。”
戴金花一撇嘴道:“兩胳膊遠。”金戈沒辦法只好照做。
這個時候後面傳來車把式的響鞭和吆喝聲。戴金花扭頭一看,只見一隊大馬車滿載着大麻袋往這邊駛來,趕緊腳一崴,胳膊搭在金戈肩膀上,一副痛苦的樣子。
戴金花苦着臉對車把式道:“大爺,你這是要過大沙河嗎?”車把式一見趕緊勒住繮繩,點點頭。
戴金花接着道:“我把腳扭了,您好心捎我們兩口子一程吧。”
車把式看金戈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由問道:“這是你男人?”金戈不搭話仍是低着頭,戴金花一見急了,伸手杵了金戈一下道:“就是一個窩囊樣,我是你媳婦,給你丟人了?”
車把式哈哈大笑道:“上來吧。”戴金花一推金戈,金戈無奈只好扶着戴金花上了馬車。
轉眼間,車隊就行駛到大橋上,戴金花暗暗將駁殼槍槍機打開,金戈卻好奇地前前後後觀察着整個馬車車隊。金戈用手翻開麻袋片,看見下面一袋袋裝的都是糧食,有的甚至還印有鬼子的太陽旗,不由地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戴金花。戴金花看了看麻袋,會意地問道:“大爺,您運這麼多糧食幹什麼呀?”
車把式一邊趕着車一邊道:“這都是東洋人要運的,不僅是我們,縣城裡面的大車都被徵集了。”
金戈捏了捏糧食袋子,摳出幾粒大米,眉頭皺了皺,然後又對後面的草料車努努嘴,示意戴金花。
戴金花繼續問道:“這後面好像還有草料呀。”
車把式道:“是,都是餵馬的。”金戈一聽似乎明白了,閉着眼睛開始養神。旁邊的戴金花到是急了,不滿地道:“你閉着眼捉麻雀呀。”金戈一睜眼一把抓住戴金花的手低聲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們下去。”
戴金花急道:“現在哪裡還下的去呀,鬼子都盯着呢。”
金戈面露難色道:“可是我們要是真的過去了,再想回來就麻煩了。”正說着,對面的鬼子端着槍開始檢查車輛,掩體後的機槍也都拉開了槍栓。
馬車一輛接一輛排在哨卡前,車把式趕緊把路條交給鬼子隊長。鬼子隊長看完路條後,慢慢一輛輛車開始檢查起來。走到金戈坐的馬車下面時,鬼子隊長擡頭一看金戈,大聲道:“你,白臉的,下來的幹活。”
金戈和戴金花都愣住了,鬼子兵上來用刺刀頂着金戈,戴金花急了,伸手就要去摸槍,金戈趕緊跳下車,並藉着下車用手死死按住戴金花,同時對戴金花使了個眼色。戴金花只好眼睜睜看着金戈被鬼子用刺刀押下車。
鬼子隊長盤問道:“你也是車把式?”
金戈鎮定地道:“不是。”
鬼子隊長一皺眉繼續問道:“是民夫?”
金戈緩緩道:“不是,我是村子裡的私塾先生。”
鬼子隊長眼睛裡兇光一閃,狠狠地問道:“那你怎麼會在糧車上?”
金戈平靜地道:“我媳婦的腳扭了,我們搭車回沙河西口,她孃家。”
鬼子道:“這麼急回孃家幹什麼?”
金戈哭喪着臉道:“回去奔喪。”
鬼子隊長點了點頭,突然一把抓住金戈的手,金戈鎮定自若,沒有任何反應。戴金花看得心裡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