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是這個。”吉野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龜井一郎,上面標有絕密字樣和一個骷髏頭標誌,封面上“死海計劃”四個字鮮紅刺眼。
東安城內,一輛黑色的小汽車行駛到城門停下。
錢柏豪長出一口氣道:“終於到家了,文婷,你在車裡等我,別下車。”說着下車去跟守門的鬼子僞軍交通行證,早有茂發洋行的夥計在一邊等候。
柳文婷透過車窗看着熟悉的城門,淚眼婆娑,心中悽楚。
“金戈,就是這座門,你我陰陽永訣,一晃數載,我回來了,你呢……”正在獨自傷感,錢柏豪重新上了車,看到柳文婷睹物思人的模樣,拍了拍她的手,“我們回家。”
柳文婷驚詫地看着錢柏豪,半晌才緩過勁來,微微地點了點頭。
汽車在新家大門口停下,早有人上來幫着拿行李,開車門,街邊一個賣煙的人不住打量着這邊。
錢柏豪對着夥計吩咐:“把夫人帶到樓上,先休息一下。”
下屬提着箱子,對着柳文婷一側身,“夫人請。”
柳文婷壓低帽檐從車裡出來,錢柏豪假意親密地把手搭在她腰上,小聲提醒:“旁邊賣煙的就是鬼子的眼線,我先去接個頭。”接着大聲說道:“夫人別生氣,我快去快回就是了。”
柳文婷微笑着,“我煲好湯等你,路上小心。”說完跟着下屬上樓去了。錢柏豪正要上車,迎面來了一輛黃包車在身邊停下。只見金玉從車上下來。
“錢柏豪?”
“大哥。”錢柏豪回頭看了一眼正在上樓的柳文婷,趕緊上前擋住金玉的視線,跟金玉握手。
金玉笑了,“娶了新嬌娘,衣錦還鄉了?”
“嘿嘿,談不上。東安城還有許多老客戶,回來就是做點生意,掙點錢。”錢柏豪臉色有些發白,他沒想到金玉還在這裡。
金玉神秘地問:“你是回來殺鬼子的吧?”
錢柏豪一聽,緊張起來,連忙搖頭,“大哥,我現在已經是日本人的買辦了,我只識鈔票。”
金玉大吃一驚,這才發現錢柏豪車上掛着的小膏藥旗,趕緊將握着的手抽了回來,猶豫着,“你當漢奸了?可以前你還是……”
錢柏豪馬上打斷金玉的話:“以前的事別提了,再提就是掉腦袋的罪。包括你和依舊活着的金戈。”
“你。”金玉嚇得一哆嗦,臉都變了形。
“你能忘記過去,我們就相安無事。”
金玉忙惶恐地上了黃包車,連聲道:“車伕,快走,我認錯人了。”
錢柏豪將金玉嚇走後,正要上車,卻發現門裡柳文婷淚流滿面地正望着自己。
東安火車站,冒着蒸汽的鬼子軍列停靠在站臺上,四周都是鬼子的憲兵,中間一隊捧着用白布包着骨灰盒的鬼子兵低着頭,緩緩地上車。
遠處月臺上,吉野將軍和龜井一郎看到這一幕,無限哀傷。
吉野道:“你這段時間的表現很不錯。”
“都是屬下無能,才使將軍閣下在正面戰場無功而返。”龜井低下了頭。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是我們從一開始就簡單而天真地認爲,消滅中國人只要三個月。”吉野嘆着氣搖了搖頭。
龜井點着頭道:“中國人的抵抗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吉野感慨道:“七年了,大大超出了我們國家的承受能力,兵員、糧食、煤炭、鋼鐵、棉花全部都捉襟見肘了。”
“可是我依舊不明白,您爲什麼把我從前線調回,出任東安城竹機關機關長,這些有什麼直接的聯繫?”龜井一郎眼裡滿是迷茫。
吉野正色道:“這正是我調你來的原因,這座城市是你首先攻破的,這裡的老百姓對你的恐懼是真實的、真切的。”
“對付一些反日分子,不是什麼難事呀。”龜井一郎還是感到不解。
“難的是這個。”吉野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龜井一郎,上面標有絕密字樣和一個骷髏頭標誌,封面上“死海計劃”四個字鮮紅刺眼。
“死海計劃?”
“對,死一般的海。”吉野點點頭,臉上充滿着陰森和詭譎。
東安城竹機關的小洋樓上高高飄着鬼子的膏藥旗,旗杆下龜井一郎正舉着望遠鏡觀察着整個東安城。
“這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龜井喃喃地道。
身後一人接着龜井的話道:“可是它並不平靜,到處藏着反日分子。”
龜井放下望遠鏡,扭頭看了看身後的人,來人馬上立正敬禮道:“報告閣下,竹機關特別助理村上前來報到。”
龜井一郎點了點頭道:“接着說。”
“城市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國民黨都在這裡建立了長期的情報系統和武裝力量,他們像老鼠,是不可能被清剿乾淨的。”村上侃侃而談。
“不!我既會像當年打進東安城,絞殺金戈一樣,該殺的殺,絕不留情。同樣,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只有讓這個城市平靜下來,死海計劃才能順利實施。”龜井眯着眼俯瞰着東安城。
“欲蓋彌彰。”村上點了點頭。
龜井一郎轉過頭,哈哈大笑,“殺老鼠的辦法除了用刀還有許多呀,對了,我總是感覺,當年那個金戈沒有死,老是站在我的眼前。”
村上搖頭,“不可能,墳都炸爛了,屍首都碎了,就是鬼魂也不可能再站起來。”
“是我的錯覺嗎?”龜井揹着手陷入了思考中。
延安病房內,一頭紗布的金戈醒了過來,眼前模糊的影像一點點清晰起來,只見一圈穿着八路軍裝,外面罩着白大褂的人圍着自己,驚喜地看着,其中一位金髮碧眼的更是微微笑着。
金戈虛弱地問:“Iamstillalive?”
“Youdidn’tdie。”洋大夫微笑着回答。
衆人一見手術後金戈能說話,更加高興。金戈充滿感激地看着洋大夫,“Thanks。”
“No,youshouldthankgod.”接着洋大夫用生硬的中文感嘆着:“是……奇蹟。”
衆人紛紛笑了起來,旁邊一位首長微笑地看着金戈,“金先生甦醒後就能夠說英文,足以證明手術非常成功。”
“您是……”
“我就是那個派戴金花,一心要把你請過來的人,也是收到你用鬼子電臺發出情報而脫險的人。”
“長官!”金戈頓時受寵若驚。
“按照我們的稱呼,是同志。”
“同志?”
首長呵呵地笑着,“這麼長的日子了,你跟着戴金花他們朝夕相處,同生共死,我看早就是同志了嘛。”
“舉手之勞,受此恩惠,慚愧慚愧。”金戈有些不好意思。
首長語重心長,“慚愧的是我們呀,讓金花請您,沒想到她是連拉帶拽、連打帶綁的呀,我這裡代表八路軍先給您賠不是了。”說着立正,規規矩矩地給金戈鞠了一個躬。
金戈忙搖手,“您禮重了。金花對我很好,我受傷之後要是沒有她一路照料,我就見不到您了。”
“哦,是嗎?”
“金花是有些粗放,但其實你跟她待久了你就會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外剛內柔、粗中有細的人,你看那個鋼盔就是她給我畫的。”金戈指了指掛在牆上,畫着紅十字的鋼盔。
洋大夫一看,又用生硬的中文道:“太——醜——了。”
金戈卻是笑了,“No,verybeautiful。”洋大夫聽得納悶,首長卻笑了。
西北的農家院子裡,金戈頭纏着紗布正在一塊簡易黑板前跟衆人講課。地上坐滿了人,門口和牆上也都擠滿了人,都各自聚精會神地聽着。
金戈指着黑板上畫着的丁家村攻防示意圖,熱情洋溢地說着:“教科書與實戰經驗相結合,地道戰、地雷戰與戰鬥精神相結合,纔有了這次丁家村的勝利,也開創了我們敵後戰鬥首次陣地防禦戰的勝利。”
下面一位軍官高聲問:“金教官,你在美國就學過地道戰、地雷戰嗎?”
“沒有,這是我的搭檔戴金花教我的。”金戈笑着搖了搖頭。
“還是一個女八路呀,難怪呀!”金場爆發出開心的笑聲,金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們還別說,這男女搭配呀,幹活就是不累。”
下面的笑聲更加響亮,金戈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繼續講下去:“學本事不能死讀書,讀死書,你得活學活用,決不能像鬼子那樣,從三七年開始到現在打仗的套路就沒有變過。先是炮火準備,然後是炮火延伸,再後就是步兵衝鋒。所以說,這一勝利讓鬼子再也不好意思叫我們‘土八路’了,因爲他的那套顯得更老土!”
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金戈謙虛地衝大家點點頭,“我的課從明天開始就先暫停,謝謝大家,下課。”
衆人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院子,金戈收拾教具,卻發現首長早已站在身邊。
首長笑着問:“課上的這麼好,爲什麼要暫停呢?”
“我還是覺得戰場更適合我。”
“在這裡教學也是一種殺敵嘛。”首長拍了拍金戈的肩膀。
“再不回去,就沒機會打鬼子了,七年了,鬼子就要撐不住了。”
“喲,很有戰略眼光嘛,不過您的身體還在康復中呀。”
金戈呵呵地道:“沒有關係,以戰養腦。”
首長見勸不住金戈,上下打量了一下,表情嚴肅地道:“你跟我來。”
跟着首長來到指揮所,首長從屜子裡拿出一份文件,遞到金戈手上。
“死海計劃!”金戈吃驚地看着首長。
“對,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資料非常有限,還不知道這個計劃的全部內容,但從鬼子高層的重視程度來看,這個計劃的破壞性將是巨大的。”首長表情凝重。
“那我們應該從哪裡下手?”金戈已是迫不及待。
首長轉過身,走到地圖跟前,指着地圖上的東安城。
金戈看着地圖上的東安城標誌,頓時熱血澎湃,國仇家恨涌上心頭,立正嚴肅的回答:“我明白了,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首長轉過身,緩緩地說:“我告訴你並不是要你來執行這個任務,只是要你幫着我做好參謀工作。”
“東安城是我的家,我想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那裡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建築,我去是最適合的。”金戈一臉的堅決。
首長想了想,還是搖頭,“東安城裡的人很多都認識你,你去執行這個任務,危險性太大了,更何況你跟龜井一郎有着血海深仇,這樣的復仇情緒不利於完成任務。”
金戈咬了咬嘴脣,大聲回答:“首長,我以前確實爲了我的家人死過,但是自從遇見了你們,遇見了金花,我漸漸地明白了,作爲一名戰士,我更應該爲民衆、爲民族而死!”
“可我們更希望你活着。”
金戈見首長依舊不答應自己的請戰要求,從口袋裡拿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這是我退出國民黨的正式聲明,以銘心志。”
“這些年你的行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我也有一樣東西給你。”首長轉身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宣紙寫的書法,展開,字跡遒勁。
“你念念。”
金戈接過大聲念:“北華收復賴羣雄,猛士如雲唱大風。自信揮戈能退日,河山依舊戰旗紅。朱德。這是朱總司令寫的!”
首長點頭笑了,“對,是總司令自己抄錄的《贈友人》。”
金戈感動地立正:“自信揮戈能退日,河山依舊戰旗紅。請轉告總司令,如不嫌棄,金戈願意跟隨這面戰旗,揮戈驅鬼,用自己的生命捍衛這面高揚的戰旗!”
首長伸出手,和金戈緊緊握在一起。
村外大路旁,首長親自送金戈離開根據地,換上八路軍軍裝的金戈和首長並肩走在前面,警衛員牽着馬跟在後面。
首長熱情地叮囑着:“東安城已經被鬼子佔據了多年,國民黨軍統的地下組織早就被鬼子完全破壞了,被迫撤出,所以你的任務艱鉅呀。”
金戈點頭,“我會虛心向當地的地下黨同志學習的。”
“這很好,我把指揮部最精幹的特務營調撥給你指揮。”
金戈搖頭不語,首長一見,有些詫異,“怎麼?看不上?”
金戈有些難以啓齒,小聲說:“我還是跟着第九大隊吧。”
“這不是有點屈才了嗎。”
“大兵團作戰固然是爲將者心儀的舞臺。但是跟金花像孫悟空一樣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的敵後作戰,我看作用也不小。”金戈堅持着。
“那就應該改稱惜才嘍。”
首長看着金戈半晌,金戈恍然大悟,既尷尬又感激。
首長哈哈大笑,“那我就正式任命你爲第九大隊大隊長。”
金戈忙推辭:“別別別,還是戴金花來當吧,她當,對這支九死一生的隊伍有巨大的穩定作用。”
“怎麼,你就被她管上了?”
“關鍵問題上她還是聽我的。”
“那還是你當。”
“這不好。”金戈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首長正色道:“這是戴金花同志第二次主動向組織提出來的。”
“人的胸懷,真是,唉。”金戈一聽不由感慨起來。
首長拍着金戈的肩膀,“我期待你加入,更期待着你們這對金童金女捷報頻傳呀!”
“首長放心,這是我正式加入八路軍的第一仗,用金花的話說那就是‘只能勝,不能敗’。”金戈立正向首長敬禮。
“靜候佳音!”首長還禮。
金戈翻身上馬,縱馬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