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井一臉的得意:“渾水摸魚。”
金家的大門被砸得砰砰直響,僕人趕緊奔來開門,金玉頭也不回地撞了進來。沒等吃驚的僕人反應過來,金玉回身搶着將大門關上,回頭吩咐:“今天不見客。”
“已經有人等着了。”
“誰?”金玉頓時驚慌起來。
“我。”錢柏豪站在客廳門口大聲道。金玉趕緊將手提包遞向僕人,催促僕人先下去。
“我來替金大夫拿,你們休息好了。”錢柏豪上前來接手提包,金玉卻不鬆手。
“是你把東西給我,還是我自己取?”錢柏豪微笑着。
金玉愣了一下,憤憤地瞪着錢柏豪,“是錢嗎?你說個數。”
錢柏豪眯着眼看着金玉,微微搖搖頭,然後打開金玉的手包在裡面查找着,同時不斷注視着金玉的表情。
“你這是幹什麼?”金玉頓時急了起來。
錢柏豪在包裡沒找到什麼,也不說話,上前在金玉身上搜了一番。
“你沒有這個權利。”金玉又急又氣。
錢柏豪也不答話,指了指金玉的腳。
“鞋。”
金玉搖着頭,“你變了。”
“鞋!”錢柏豪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金玉沒有辦法,只好脫下鞋給錢柏豪看,裡面依然空空如也。
“那個洋人給你的東西呢?”
“他就給了我一身血。”金玉雙手一攤。
“我這是爲了你好,那個東西你留着是要招災的。”
金玉一聽,惱怒地瞪着錢柏豪,“我們家招災又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
“那好,不要跟任何人說我來過,這是爲你好。”錢柏豪說完轉身就走。
金玉不屑地冷笑一聲,“您的朋友要是問,我也不說嗎?”
“誰?”錢柏豪回過頭來。
“東洋人呀!”
錢柏豪一聽,面無表情地看着金玉,“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大哥。”說完快速從後門走了。金玉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自己的房間,金玉關上門,靠在門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緩了緩神,走到椅子邊坐下,從包裡拿出聽診器,在聽診器的橡皮管子裡取出三個微型膠捲,金玉仔細地端詳着,暗想那個洋人爲什麼在臨死前要把這個東西塞進自己的鞋裡。這裡面一定有鬼子的秘密,自己留着沒準是個禍,可是不留,那畢竟是一條命呀。更何況他還說了:“這是東安城的命!”臨死前的囑託,要他怎麼能隨便應付呢?
正思量着,窗外傳來嘈雜的聲音,金玉無比緊張,趕緊將膠捲緊緊攥在手裡。
“怎麼回事,說好不見客的嗎!”
外面僕人回道:“這個病人硬往裡闖呀,你站住,哎呀!”僕人的一聲慘叫伴隨着桌椅板凳的倒地聲一併傳來。
金玉急了,氣沖沖地來到客廳,只見僕人捂着腮幫子站在一旁,一個病人背對着自己,盤坐在太師椅上,正喝着水。
“這麼好的身手,可不像是有病呀。”
背對着金玉的人一轉身,一蹦站到金玉眼前,正是戴金花。
精神抖擻的戴金花看着滿臉驚恐的金玉,突然一捂肚子,哎喲起來。
“金大夫,我病得很嚴重呀,咱們到裡邊瞧病好吧。”
金玉一揮手,制止了戴金花的裝蒜,不悅地拒絕:“我今天身體不適,有病到醫院去吧。”說完就往裡屋走,戴金花上前攔住,從口袋裡掏出金戈的那支簪子遞了上去。
“這個您眼熟吧。”
“這是我娘給文婷的,怎麼會在你手裡?”金玉頓時愣住。
戴金花對身後的僕人努努嘴,金玉會意,示意僕人退下。
“你先出去,把門關上,不許人進來。”
僕人走後,戴金花纔對金玉說:“我是金戈派來的,他說這裡街坊四鄰都認識他,進來不方便。”金玉上下打量着這個江湖女好漢,心裡直嘀咕,摸不準她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又怕是龜井派來詐自己的,半天沒有出聲。
竹機關機關長辦公室內,桌上擺着染血的上衣、筆記本、信札、手槍和微型照相機,還有那個剪開的足球。一個穿着白大褂的技術兵將一卷衝好的微型膠捲遞給沉着臉的龜井一郎。
“有其他人看過膠捲嗎?”
“按您的要求,我一個人單獨沖洗的。”
龜井一郎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技術兵退下,拿起膠捲,對着光一看,第一格就是“死海計劃”四個字,龜井嚇得渾身冷汗直冒。
哆嗦着看完全部膠捲,龜井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看完後,龜井收起膠捲,划着一根火柴,將膠捲全部燒燬,抓起那件西裝,看着那枚拜仁的隊徽,咬牙切齒地大罵:“德國拜仁俱樂部、專家,他耍了我們。”
村上皺起了眉頭,“這些天他一直處在我們的監控中,沒有跟任何外人見過面,也沒打過電話。所以‘死海計劃’應該沒有泄露。”
龜井一郎鐵青着臉,將徽章丟在東安城給水設施地圖上,長出一口氣,“你們以爲所有的東西都在,‘死海計劃’就安全了嗎?不一定呀。”說完,沮喪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頭深埋在雙手裡,又道:“把剛纔那個衝膠捲的技術兵調到太平洋戰場去。”
“是!”
龜井一郎突然擡起頭,眼睛發亮,“這個勞爾最後死在誰眼前?”
村上肯定地回答:“金玉,可是我已經檢查了,沒有發現什麼呀。”
龜井一郎皺着眉看了看錶,“是嗎?不過我還想再查一遍。”
金家客廳內,戴金花急得圍着一言不發的金玉直轉。
“大哥呀,東西你也看見了,金戈的話我也帶到了,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
金玉緩緩地搖頭,“你的病還是到醫院去治吧,去晚了就耽誤了。”
這時,牆上的大鐘發出聲響,噹噹噹,已是七點整。戴金花不由得想起金戈囑咐自己最晚七點要離開金家,忙上前一把抓住金玉的胳膊問:“我問一句話,那個洋人臨死前跟你說了什麼?給過你什麼東西沒有?”
金玉還是平靜地否定,“第一,子彈打穿了他的肺,他說不出話了。第二,他中槍後就死了,什麼也沒給我。”
戴金花真誠地看着金玉,“大哥,如果真有什麼東西在你手裡,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一定要把它藏好,到時候我讓金戈來拿。”說完,轉過身快速離開了。
金玉看着戴金花遠去的背景,不屑地撇了撇嘴,“糊弄我。”
是夜,龜井帶着人闖進金家,將金家翻了個遍。金玉坐在院子中間的凳子上,對着正若無其事看着書的龜井大聲問:“能給我一個抄家的理由嗎?”
龜井把手放在嘴脣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繼續看書。金玉一下站了起來,不顧兩邊士兵按着自己的肩膀,怒吼:“好好一個家變成這樣,我應該冷靜嗎?”
“如果你能把我要的東西還給我,就不會這樣了。”
“你們在街心公園就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搜過了,沒有呀!”
這時,村上走到龜井身邊,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就打擾了。”龜井假意禮貌地對金玉點了一下頭,帶着部隊撤離了一片狼藉的金家。
走到門口,龜井低頭小聲道:“派人守着。”村上點了點頭,跟着龜井走了出去。
金玉長出一口氣,一下坐在凳子上。
龜井一郎和村上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龜井脫下手套,村上洗好毛巾遞了過來,“閣下,今晚您可以放心休息了,‘死海計劃’確認沒有泄密。”
“應該是說在國民黨、美國人、英國人、蘇聯人那裡似乎還沒有泄密,但是在那裡,就不好說了呀。”龜井擦完臉,把毛巾一舉,村上趕緊接了過去。
“可城市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水很深。我們無法像對待農村一樣,來一個大掃蕩,將他們一網打盡。”村上也感到無奈。
“全部清掃乾淨確實不現實,我們應該集中精力把這隻已經觸摸到‘死海計劃’的手打斷。”
村上贊成地笑着點頭,“對,以儆效尤。”
龜井點了點頭,“前天抓的那個地下黨負責人招供了嗎?”
“骨頭很硬,準備處決。”
龜井陰冷地下命令:“把他們的父母、妻子、孩子一起槍斃。”
村上一聽,頓時愣住,滿臉驚訝和不解。
監獄的探照燈來回掃着,四周的高牆上到處都是鬼子的警衛,一排槍響後,一隊中國人被鬼子處決。
吐着舌頭的大狼狗對着一個滿身血污,身上戴着腳鐐手銬,蒙着雙眼的人狂吠着。
村上把手一舉,“準備射擊。”行刑隊舉起了槍,龜井一郎對村上使了個眼色。村上走到犯人跟前,一把扯掉他的眼罩。此人這纔看清自己後面的牆角下還綁着一位老人、一位年輕媽媽和一個孩子,都被堵着嘴,渾身發着抖。
地下黨員黃才良身子開始發抖,嘴裡呢喃着:“媽,老婆,孩子。”
“子彈上膛!”村上回到行刑隊這邊,又舉起了手。
黃才良身子抖動得更加劇烈起來,村上看了一眼龜井,龜井微微一點頭。
“射擊!”行刑隊的槍口噴出了一排猩紅的火焰。
龜井一郎翕了翕鼻子,笑着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村上。
“把這個交給放送局,讓我們的東京百合播出去。”
“這是?”
龜井一臉的得意,“渾水摸魚。”
金戈收起鋼筆,將剛翻譯完的電報唸了起來。
“情況已知,與‘死海計劃’相關的內線人員已無,如有必要可以聯繫國民黨軍統潛伏在東安城的間諜,代號拂塵。”
“拂塵?我們爲什麼要靠國民黨呀,這也太不信任我們了嘛,對不。”戴金花有些想不通。
金戈嘆了一聲:“各取所長吧。”
這時,門外傳來猴子的報告聲。金戈趕緊收拾好東西,對着戴金花點點頭。
“進來。”
猴子推門而入,神色緊張地回答:“鬼子在城裡到處張貼布告說,他們昨晚殺了二十多個八路軍戰士,還說是我們第九大隊的。”
“放他姥姥的羅圈屁!”戴金花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一拍桌子蹦了起來。金戈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打開收音機,調整好頻道,剛出來一點日本歌曲,戴金花上來就給關了。
“幹什麼呀。”
“聽廣播。”
戴金花生氣地不依,“鬼子把屎盆子扣在我們腦袋上,你還有心情聽那個騷娘們唧唧歪歪呀!”
金戈嚴肅地看了戴金花一眼,“金花,我這是工作!”說完黑着臉又把收音機打開,戴金花不敢再多嘴,跟着聽了起來。
收音機裡傳來柳文婷的聲音:“最新戰報,在英勇神武的大日本皇軍的攻擊下,號稱冀中王牌的‘第九大隊’主力,近日在東安城郊外被一舉殲滅。”
戴金花越聽越氣,金戈的臉卻越來越白。
收音機裡,柳文婷繼續報道着:“匪首大隊長可能流竄到東安城內,皇軍關切地提醒廣大良民,齊心協力防匪防共,抓到匪首者賞黃金50兩。這裡是東京百合爲您播放,謝謝您的收聽。”
“拉拉拉,我打得你拉稀!”戴金花一拳砸向收音機,卻被金戈一把攔住。
“你打不爛她,只能打爛收音機。”
金戈將氣呼呼的戴金花按在凳子上,戴金花騰的一下又站了起來,大聲怒罵:“這個叫什麼狗屁百合的傢伙,她敢造你的謠!敢說你死了!狗漢奸,母狗漢奸!”
“我這又不是第一次死了。”金戈再次將戴金花按到凳子上,遞上水,繼續想着:“鬼子殺人這件事看來是真的,他們的目的僅僅是用來蠱惑人心,嚇嚇老百姓嗎?”
戴金花不屑地喝着水,“吹着口哨過墳地,自己給自己壯膽唄。”
金戈搖搖頭,“沒那麼簡單,馬上報告上級,讓城內我們的人全部緘默、蟄伏,看清龜井一郎的底牌再說。”
戴金花想了想,覺得有理,這才下命令:“猴子,馬上傳我的命令,咱們部隊一律不可擅自進城。”
猴子立正領命而去,戴金花這才發現金戈正看着自己。
金戈笑着道:“我這個大隊長好像還沒死吧。”
戴金花有些彆扭地把臉一扭,“我習慣了!”
放送局外的街道上,高跟鞋踩在空無一人的青石板街道上噠噠直響,一輛小汽車開到身邊停了下來,柳文婷趕緊上了車。
錢柏豪將車開到僻靜的街道邊停下,柳文婷有些憤怒,有些惋惜,“沒想到叱吒一時的第九大隊就這樣被鬼子屠殺了,就剩下大隊長几個人了。”
錢柏豪嘴角微微一揚,“在鬼子的嘴裡,他們已經被消滅兩次了。”
“你是說那是假的?”柳文婷感到有些意外。
“那個大隊長我見過的,是一個咋咋呼呼,長得跟楊排風差不多的女人呀。怎麼又冒出一個身高一米八左右,國字臉的男隊長呢?”
“有道理,金戈倒是有一米八,也是國字臉。”柳文婷喃喃地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扭頭,看到錢柏豪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錢柏豪壓抑着心中的震驚,微笑着看着柳文婷,“你累了,咱們回家。”說着腳一踩油門,小汽車向前駛去。
夜色深深的公路上,鬼子的汽車在行駛中突然被炸燬,燃起熊熊大火,沒死的鬼子從車裡爬出,立刻被四面衝上來的黑影開槍打死,其中一個身高一米八左右,國字臉的人槍法如神,一人就消滅了好幾個鬼子。
徐繼功的手槍卡殼,一個鬼子端着槍就要勾扳機,黃才良一把推開徐繼功,與鬼子同時開了槍,鬼子被打死,黃才良胳膊也負了傷。
“黃組長,你受傷了。”
大隊長手一揮,“別婆婆媽媽,趕緊撤,等會兒鬼子的巡邏隊就來了。”
徐繼功高興地收起了槍,“老黃呀,大隊長打仗,果然是名不虛傳呀。”
黃才良點頭,“這僅僅是開始,我們要爲死去的同志報仇。“
“老黃,這兩天我一直找不到你,你到哪裡去了?”徐繼功邊跑邊問着。
“我去了……”突然黃才良腳下一滑,趕緊伸手去拉身邊地樹枝,一根小樹枝被揪斷,發出聲響。
大隊長有些不悅,“安靜懂不懂,快撤!”說着帶着伏擊的同志迅速撤進了路邊的樹林內。
龜井一郎辦公室內窗簾緊閉,幽暗的燈光下,龜井一郎端詳着眼前的大個子和另一個人,兩人正是參加襲擊的大隊長和黃才良。
“看來你們已經取得他們的信任了。”
“我想是。”大個子立正,卑躬屈膝地注視着龜井。
龜井遞過一個煙盒給黃才良,黃才良拿出一支菸,龜井主動給他點上,藉着火光,龜井打量着黃才良,“你就沒有引起他們一點懷疑?”
“按您的要求,掛花了。”黃才良說着露出胳膊上的傷。
“既然是苦肉計,就應該真打。”龜井突然伸手,抓在黃才良受傷的胳膊上,痛得黃才良使勁咬着牙。龜井盯着他痛苦的表情看着,又突然鬆手,將帶血的手套摘下來,“辛苦你了,黃桑。”
黃才良強忍着痛,“願爲天皇陛下效勞,只不過晚上可惜了神武的皇軍。“
“那都是皇協軍扮的。”龜井冷笑了一下。黃才良眼中充滿畏懼,低下了頭。
龜井一郎繼續問:“我要的東西呢?”
黃才良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上,龜井打開一看,上面寫滿了名字。
黃才良解釋着:“這就是晚上參與行動的所有人的名單,我留下一到兩個做誘餌,其他的您都可以抓捕了。”
龜井滿意地看着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高興地點頭,“水混了,開始抓魚。”
而在另外一邊,臉色慘白的金戈看着手中的情報,懊惱地直拍桌子。
“暴動?誰讓他們暴動了!不是說好緘默、蟄伏了嘛!”
這時,渾身是汗的猴子跑了進來。戴金花急問:“信送到了嗎?”“鬼子把所有的路口都給封鎖了,盤查得非常嚴格,過不去。”戴金花看着有些失望的金戈,示意猴子先出去。
“要不要我去試試。”戴金花商量着道。
“沒有時間了。”金戈搖了搖頭。
“我就納悶了,爲什麼龜井一郎的這點鬼把戲,地下黨的同志就一點看不出來呢?”
“不是看不出來,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戴金花也急了,“那還等什麼呀!我們進城!”
鬼子司令部後門的一個小飯館裡,身着便裝的金戈坐在靠窗的位置,邊吃着東西,邊警覺地觀察着四周。店主端上來一盤菜。金戈開口問:“掌櫃的,你這店子碼頭不錯,現在又是飯點,怎麼客人不多呀?”
“嗨,本來還行,這些天,”店主壓低聲音接着道:“那裡面天天開槍殺人,乒乒乓乓的瘮人呀,你說誰還不躲着點。”正說着,司令部後門開了,一輛大馬車從裡面出來,車上用葦蓆蓋着看不出什麼東西,但順着車梆子往下淌着血水。
“你看,多好的小夥子、大姑娘呀。”店主低聲嘆息着。
金戈看得真切,強壓着怒火。一身便裝的戴金花推門而入,走到金戈旁邊,一屁股坐下,馬上開口:“當家的。”
“有什麼情況。”
“今天早上剛抓了一批人進去。”
“都犧牲了。”金戈用手一指遠行的大馬車。
戴金花心裡咯噔一下,低聲問:“全是地下黨的同志?”
“不像,年齡好像是以學生爲主的進步青年。”
“這些孩子們,沒有得到上級的指示,不應該在一夜之間主動冒出來呀。”
“孩子們是沒有問題的。”
戴金花一聽,疑惑着問:“上級有問題?”
“這個‘上級’我們得會會。去聯絡地點查查。”金戈點了點頭。
“這個糙活,我來,查那個大鼻子洋人的細活,你去。”戴金花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裡,咯吱咯吱地嚼着。
大亨成衣店外,戴金花看了看櫥櫃裡掛在衣架上的一件咖啡色大衣,大衣上搭配了一條格子圍巾。戴金花知道這是安全信號,看了看四周,推門而入。
正在剪裁布料的黃才良看到戴金花進來,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彬彬有禮地迎了上去,客氣地打着招呼。
“太太有什麼可幫您的?”
“我想買那件大衣,但是我要紅色的圍巾。”
“除了格子的,還有白色。”
“綠的呢?”
“那請到裡面看貨吧。”
兩人對完暗號,黃才良把戴金花讓進了裡間,回手把門關上,掛出一塊“今日休業”的牌子,又把衣櫥裡大衣上的圍巾摘了下來,這才一撩簾子進了裡間。街外一個看報紙的人,放下報紙起身走了。
黃才良熱情地伸出手,“您是?”
“我是第九大隊戴金花。”
“你是誰?”黃才良一聽,頓時僵住,臉色也發起白來。
戴金花見他這模樣有些不滿,“你耳背呀,我是戴金花。”
黃才良趕緊想去摸腰間的手槍,戴金花把包袱往桌上一放,噹啷一聲,露出駁殼槍把子,黃才良的手停住了。
“你是黃才良呀?”
“是。”
戴金花嚴肅地問:“最近爲什麼要發起武裝暴動?誰的指示?”
黃才良不作聲,突然電話鈴響起,戴金花嚇了一跳,一下拔出雙槍,機警地看着外面。
“是電話。”黃才良說着接了電話。
“大亨成衣店。”
電話另一頭傳來聲音:“江先生的那套西裝明天可以來取嗎?”
“可以。”
“什麼時間好呢?”
“上午十點,記得帶票,再見。”黃才良掛了電話,看着身後鼓着大眼望着自己的戴金花,“一個取衣服的。”說完,瞟了一眼桌上的座鐘,九點四十分。
“暴動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呀,我這不是也忙着調查嗎?”黃才良爲自己做辯解。
戴金花頓時急了,“你也不知道?你不是這裡的負責人嗎?”
“我分析是鬼子弄了一個假冒你們第九大隊的大隊長,把部分同志給騙了,尤其是那些進步青年。”
“你都分析得這麼頭頭是道了,爲什麼還不通知大家不要再上鬼子的當呢?起碼也要開個會,讓大家知道真的大隊長長什麼樣嘛!”
“我這就去通知大家。”
“你快去,唉,路上小心。別把鬼子漢奸招來了。”
“我知道了,不過您也要小心,千萬別出去。”
戴金花“嗯”了一聲,黃才良轉身出門而去。
出了門,黃才良看了一下手錶,九點五十五,趕緊一招手,上了一輛黃包車。
馬路另一邊探出村上的腦袋,只見他點點頭,從各個角落聚上來一羣漢奸便衣,紛紛掏出槍,一點點向成衣店靠近。
戴金花一個人在房間裡等了一會,不耐煩了,但是被衣架上的花花綠綠的各式各樣的衣服給吸引了。
“這城裡的女人就是會享受,這麼多花花衣裳。”說着把頭扭開,強迫自己不看這些花衣服,但愛美是女人的本性,難以控制,偷偷看了看四周,摘下一件衣服擱在自己身上比劃着,一邊比劃一邊欣賞,自言自語:“戴金花,你怎麼這麼臭美呀,呵呵,我樂意……”正比劃着,突然從試衣鏡裡看到遠處街道上的行人驚慌失措,一個賣菸捲的小販更是拔腿就跑。
“遇見鬼子了?”戴金花眉頭一皺,趕緊跑到窗戶旁仔細一看,發現本來熱熱鬧鬧的街道已經是行人稀少,馬路上的一些人行走的方向似乎也像是規劃好了一樣,都往店子這邊靠了過來。
“不好,是鬼子。”戴金花一驚,把花衣服往地上一丟,從包袱裡拔出了駁殼槍。
便衣、特務迅速將大亨成衣店包圍起來。村上掏出手槍,狠狠地瞪着店鋪,“終於讓我抓到你了,準備。”
鬼子兵一下將槍栓拉開,頂上子彈,準備射擊。
邊上一特務建議:“咱們要是這麼一打,可就抓不到活的了,不如衝進去?”
村上搖了搖頭道:“你知道那個戴金花的槍法有多準嗎?有多少皇軍死在她的槍下了?所以只要是她,死活不論!”特務趕緊點點頭,村上的手往下一揮,大喊一聲:“射擊!”頓時,十幾支步槍一齊開火,將成衣店的大門、櫥窗打得稀巴爛。看見裡面的人斷無生還的可能,村上再次把手往上一擡,槍聲止住,鬼子兵端着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逼進房內。
看到大家這模樣,村上生氣地罵:“膽小什麼!她就是一隻耗子,也被你們的子彈穿了個眼。”說完得意地帶頭走進房間,擡起一腳將房門踢倒,鬼子們蜂擁而入,可是村上臉上的得意之色卻迅速消失,沒有發現戴金花。
“沒有發現人呀?”特務進去搜了一圈回來。
“八嘎!八嘎!”村上懊惱地破口大罵。這時,街外面傳來摩托車和汽車的喇叭聲,村上一驚,趕緊跑了出去。
跑到外面,只見龜井一郎已經趕到現場,村上滿臉羞愧地低下了頭。
“屬下失職,讓戴金花跑了。”
龜井一郎嘴角抽搐着,握着軍刀的手不斷地發着抖,咬牙切齒地小聲罵着:“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愚蠢,讓黃才良反被暴露了呀,讓我們後面的部署全部作廢,八嘎!”
村上惶恐地低頭,“我、我願意自裁。”
龜井憤怒地道:“晚了,於事無補了。”
“那……”
龜井一郎絕望地閉上眼睛,片刻後,一揮手,兩名鬼子把用繩索綁着的黃才良押了上來。
“這是……”村上萬分詫異。
龜井一郎狠狠地對村上說:“這就是你要抓的地下黨黃才良。”
“我、我……”本來就是逼着配合演戲的黃才良聽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龜井突然擡手就是一槍,打在黃才良的頭上,屍體栽倒在地。
“殺、殺了他?”村上驚得張大了嘴。
“捨車保帥。”龜井不再搭理村上,而是大聲命令:“不許收屍,這就是當的下場。”
一個特務跑過來對着龜井低聲報告:“發現戴金花了,我們這就去抓她。”
龜井小聲道:“等我們走了再去。”
村上急道:“萬一她要是跑了呢?”
“跑不了,把城門先關上。”龜井平靜地上了汽車。順着反光鏡看到街邊大隊長和徐繼功正往這邊趕來,龜井一郎陰陰地笑了起來。
街道上,戴金花揹着包裹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躲避着前進,可跑着跑着就轉暈了方向。剛想跟人打聽出城的方向,卻看見遠處村上已經帶着鬼子追了上來。戴金花不敢再問,趁着人多,鬼子還沒發現自己時掉頭就躲,可轉過身卻發現前面又來了一隊漢奸,正拿着槍在人羣中一個個盤查。
焦急萬分的戴金花無路可去,無意中看見有一輛中型箱式汽車停在路邊,上面架着大喇叭正放着音樂,車身上寫着“東安放送局”的字樣。車廂後門一開,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子穿着高跟鞋剛邁出車門,戴金花一竄而上,將女子推進車裡,隨手關上了車門。
橋本帶着兵跑過來,四下張望着,沒有發現戴金花,正在納悶,卻扭頭看到遠處停着的廣播車,眉頭一皺,一步步地向廣播車靠近,並下意識地打開了槍機。
村上一手拿着槍,一手伸向後車廂的車門把手,剛要開門,突然手被人抓住,擡頭一看,卻是放送局的杜局長。
“東京百合馬上就要播音了,不可以打擾的,謝謝。”杜局長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手錶,然後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我在找一個女八路,要進去看看。”村上還是想上車檢查。
“你是說我們的東京百合是女八路了?村上君,播送緝拿九大隊大隊長通告的重要性,我就不說了,但說裡面這位,她是什麼人,她跟龜井閣下什麼關係,您比我清楚。”杜局長抓着村上的手不放。
正在爭執間,大喇叭裡傳來了日本民歌,杜局長有些自鳴得意。
“開始播音了,失陪。”說着杜局長微微鞠了一躬,一扭一扭地上了汽車的前排。
大亨成衣店外,徐繼功和大隊長混在人羣中觀察着情況。徐繼功望着橫屍街頭的黃才良,兩眼含淚,幾次想上前都被大隊長拉住。
“不能上去呀,到處都是敵人。”
“鬼子怎麼知道老黃的身份呀?”
大隊長沉聲答道:“我們中間一定有奸細。”
徐繼功一驚,忙道:“那我們趕緊通知大家轉移。”
大隊長點了點頭,拉着不甘心的徐繼功離開。
街道另一邊,金戈和猴子來到成衣店前,看到被子彈打得滿目瘡痍的店鋪和地上的黃才良,也是暗暗震驚。金戈示意猴子不要停下,兩人繼續順着牆往前走去。
“他是?”
“應該是接頭人。”
猴子一聽急道:“那金花姐出事了?”
“金花應該沒有被捕。”
“爲什麼?”
金戈邊走邊解釋:“剛纔我仔細看了,這麼密集的射擊,如果金花在房內,不可能不受傷,但是現場沒有血跡。再有就是,憑金花的氣性,她不可能不還擊,憑她的槍法,外面的鬼子不死即傷,可地上還是沒有血跡。”
“那金花姐到哪裡去了?”猴子急得直撓頭。
“趕緊找。”
兩人在街上繞了一圈,也沒找着戴金花,望着漸漸關上的城門,金戈的臉色凝重起來。
廣播車內,一個唱片機正播放着音樂,桌上放着話筒和稿件。戴金花坐在地上拿着雙槍,身子貼在角落裡,一支槍指着門,一支槍指着穿着講究的柳文婷。
聽到外面沒有了聲音,戴金花長出了一口氣,轉過頭才發現柳文婷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柳文婷小聲問:“你就是八路?”
戴金花雙眉倒豎,一抖駁殼槍,剛要說話,柳文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一指車頭的駕駛室。
坐在前排駕駛室的杜局長把車簾拉開,戴金花趕緊移到隔板旁坐下,用槍指着柳文婷和駕駛室。杜局長敲了敲隔音玻璃,柳文婷上前將玻璃窗打開。
“怎麼了杜局長?”
“剛纔憲兵隊的村上說車裡有八路,你說笑話不笑話。”
“那咱們停下播音,讓他檢查好了呀。”柳文婷故作生氣。
“別生氣,別生氣,我已經把他給頂回去了,這播音可是不能耽誤,還有一分鐘,您準備。”杜局長討好地說着,眼睛卻在車廂裡掃了一圈,躲在柳文婷腳邊的戴金花緊張得心彷彿跳到了嗓子眼裡,腦門上直冒汗。
“莫名其妙!你趕快關上吧,一會兒要播音了。”
杜局長把簾長拉好,柳文婷將隔音玻璃關上,扭頭看了一眼戴金花,戴金花把槍口低了下來,向她伸出了大拇指,用脣語說着“謝謝”。
柳文婷心裡高興,同樣回覆:“謝謝。”
汽車開始啓動,車內準備播音的指示燈亮起,柳文婷清了一下嗓子,然後打開麥克風。
“東京百合開始播音,爲您送來最新一期共榮展播……”柳文婷開始播音,但“東京百合”四個字在戴金花耳朵裡卻有如刀扎一般,剛緩和下來的戴金花突然將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
戴金花心裡暗道,原來她就是那個騷娘們漢奸,頓時鋼牙咬碎,一下將槍機打開,舉槍對準柳文婷。可是柳文婷卻並不在意,依舊播着音,用手指向前面的駕駛室。
眼見這個“漢奸百合”瞧不起自己的樣子,戴金花勃然大怒,可是此時卻無法開槍,急得戴金花手足無措。
“一段音樂之後接着播報。”柳文婷啓動了唱機,關掉了麥克風,對着戴金花一招手,示意她附耳上前。
戴金花還在生氣,拿着槍盯着柳文婷的胸口,示意柳文婷舉手。柳文婷會意地舉起雙手,戴金花將頭貼了過去,手指頭卻緊緊地勾着扳機。
柳文婷小聲提醒她:“再拐一個彎就是東安醫院後門,沒有鬼子,車速慢,你跳車跑。”
戴金花將信將疑地看着柳文婷,呆了片刻,瞪了柳文婷一眼,示意柳文婷附耳過來。柳文婷照做,戴金花小聲警告:“騙我,你可沒機會活着走下這輛車。”
柳文婷笑了笑,戴金花又問:“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娘們兒?”
柳文婷的目光一下變得犀利起來,在戴金花臉上掃了一下,伸出一根指頭在自己額頭上一筆一畫地寫了個“中”字。
“中國人?”戴金花有些詫異。
柳文婷鄭重地點點頭,但戴金花卻報以鄙夷的冷笑和搖頭。柳文婷無法解釋,默默側過了頭,窗戶縫裡露出地陽光射在她臉上,時隱時現。
車子拐彎,柳文婷一指車門,戴金花倒退着靠近車門,卻不會開鎖。柳文婷站起身來,不顧戴金花警惕的把槍對着自己,徑直上前,用手輕輕一擡門鎖,門開了一條小縫。
“等我坐回去你再跳車,下去後千萬別直着跑,往兩側跑。”說完,柳文婷回到座位上,對着戴金花點頭示意。
戴金花推開車門,一躍而下,落地後藉着慣性跑了幾步後,趕緊往側方向跑去。
巨大的開門聲將駕駛室的杜局長驚動,趕緊轉身拉開簾子,向車廂看去,只見柳文婷坐在播音椅上,正驚慌地看着洞開的車門,向遠處望去,車後面的馬路上卻空無一人。
杜局長大喊一聲:“停車!”
馬路邊的一個牆後,戴金花偷偷向外看着,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被發現,卻一點也不領那個“東京百合”的情。正在觀察,突然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戴金花一個反扣,卻發現來人正是金戈。
“是你!”
“噓!”
“你怎麼在這?”
“找你唄,我還以爲你在成衣店裡被打成篩子了。”
戴金花一臉的得意,“不可能,我是誰呀!”
“那你怎麼甩掉鬼子,跑到這來了?”
“我坐那個東京騷百合的專車來的。”
“誰?”金戈頓時感到無比詫異。
“就是你那個廣播匣子裡幫鬼子說話的那個東京百合,騷,很騷。”
金戈似乎沒有心思聽戴金花的評價,一把抱着戴金花的胳膊問:“她在哪?”
“在那!”戴金花向前邊一指,對金戈的反應有些奇怪。
金戈趕緊鬆開戴金花,側在牆邊往馬路上看去,只見柳文婷正在跟杜局長解釋着什麼,一陣風吹過,柳文婷擡手捋了一下鬢角的髮髻,帽檐下那張熟悉的從未忘卻的面容,真實地呈現在金戈眼前。
“文……文……婷。”金戈頓時呆若木雞,眼中噙滿了淚水。
“你說她是誰?”戴金花聽得一愣。
金戈沒有回答戴金花,而是兩眼直勾勾地看着遠處的柳文婷,直挺挺地就往前走,眼看走了出去,戴金花一把撲了上來,生生地將金戈拽了回來。
戴金花緊張的小聲罵道:“你抽什麼風呀!不要命了!”
“你放開我,我要見文婷。”金戈大聲嚷嚷着,話未說完,就被戴金花死死捂住了嘴,金戈猶自掙扎着,一旁的猴子也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戴金花扭頭呵斥着猴子:“傻看什麼,還不幫忙把他按住。”
“他、他怎麼了?”
“讓騷狐狸給勾了魂了!”
猴子這才反應過來,上前幫着戴金花死死抱住了劇烈反抗的金戈。
杜局長拿着手槍四下張望,沒發現異常情況,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柳文婷,“這門怎麼會突然開了呢?”
“我一直在車裡備稿,連這個門都沒有碰。”
“我想起來了,開車之前那個村上非說車裡有八路,使勁扭門來着,也許就是那個時候,門沒關緊。”
柳文婷故作生氣的樣子,擡手看了一眼手錶,不悅地道:“已經超時了,後面的稿子還播發嗎?”
“播,你上去。”杜局長把柳文婷送上汽車後,正要關門,突然戴金花和金戈隱蔽的地方傳來一陣叫聲。杜局長立刻掏出槍,對着那邊。車上的柳文婷更是睜大了眼睛,暗想爲什麼戴金花還沒有跑。
杜局長帶着護衛,舉着槍,向戴金花隱蔽的地方一點點靠邊。
來到街邊拐角處,杜局長的護衛對視一眼,一前一後突然閃出,舉槍就打。
“別開槍。”柳文婷在車裡叫着,可是爲時已晚,杜局長和護衛的槍已經響起。
啪啪啪的一下打了十多發子彈,杜局長卻發現面前一個人也沒有,但牆角里又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號,杜局長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拿槍對着牆角大聲命令:“出來,再不出來就開槍了!”
上前一看,只見一個矮牆下,猴子一個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臉色慘白地提着褲子,“我就是拉了一泡屎,也不至於拿槍來打我呀。”
“你在這拉屎?”杜局長感到匪夷所思。
“啊。”猴子理所當然地應着。護衛端着槍,警覺地跑了過去,看了一眼四周,沒有發現其他人,回頭對杜局長搖搖頭。
杜局長覺得自己被耍了,頓時大怒,“你他媽拉屎叫什麼?”
猴子苦着臉,“拉不出來,憋着難受,所以就……確實控制不住呀,大爺。”
“滾!”
“我還沒拉完呢?”
杜局長氣得把槍一舉,猴子提着褲子就跑了。扒在車門口的柳文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