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柏豪用熾熱的目光望着柳文婷:“你的痛就是我的痛,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決不允許真實的這一幕上演。”
八路軍野戰醫院內,暖暖的陽光灑進病房,依舊昏迷的戴金花和金戈分別躺在兩張牀上,各自手上吊着輸液瓶,中間的簾子已經撤掉。
不一會,金戈醒了過來,刺眼的陽光讓他眯住了眼睛,側身看了看身邊的戴金花,長出一口氣,笑了“我說了你是屬貓的吧,九條命呀。”接着又仔細端詳着戴金花,小聲地說着:“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生命軌跡,有一天會與你相撞。我們相互罵過,打過,彆扭過,你看不上我,我更看不上你,但奇怪的是卻始終沒有分開。從一開始被撞得頭破血流,到現在的火星四射,你這個‘村姑悍婦’我越看越覺得順眼了,越看越覺得你好看了。”這些話,放到以前,打死金戈,他都不會說,卻沒想到今天就這麼自然地說了出來。
戴金花似乎聽到了金戈的話,眉毛一動,醒了過來。
“睡個覺都不安生,吵死了!”
金戈一聽大喜,“睡得還香吧?”
戴金花側過頭,看着金戈也躺在牀上,大吃一驚,氣息微弱地問:“你躺在我旁邊幹什麼呀,又想耍流氓呀?”
“我倒是想走,醫生不讓呀。”
“瞎說,起牀,滾!”
正說着,醫生走了進來,見到兩人都醒了,很是高興,一邊檢查着一邊感嘆:“是我讓這位男同志躺在這裡的,因爲他把身上三分之一的血都輸到了你血管裡,他現在根本走不動。”
戴金花聽完,鼓着大眼睛看了金戈一眼,又轉頭望着天花板,嘴脣一點點咬着不肯吭聲。醫生檢查完後,笑了,“你這位女同志,人家救了你,怎麼着也該說一句感激的話吧。”戴金花卻閉上了眼睛,醫生有些納悶,金戈示意醫生先出去。
醫生走後,戴金花的眼淚順着眼角滾了下來,金戈有些尷尬,“沒有醫生說的那麼邪乎,再說了,你也救過我呀,相互幫助,應該的。”戴金花聽後更是激動,忍不住抽泣起來。
金戈一看頓時急了,“別哭呀,這樣傷口會崩開的。再要是出血,我可沒有那麼多血了呀。”
過了好一會兒,戴金花止住哭聲,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金戈,“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天門陣還沒破,你這個穆桂英就當烈士了,那怎麼行。我一個人可幹不了這件事,所以就得把你拽着。”
“給我看看你那隻抽血的手。”
“這有什麼好看的。”金戈有點不好意思。
戴金花堅持着,“伸過來。”金戈拗不過她,只得無奈地把手伸了過去,戴金花看着金戈胳膊上針眼旁一大片烏青,心痛不已,把自己的手也朝着金戈伸去。金戈猶豫了一下,沒有把手收回,兩人指尖相觸,金戈彷彿被電了一般,抽搐了一下,戴金花卻一把緊緊抓住金戈的手!
“你這不是明搶嗎!”金戈羞澀起來,戴金花的手卻攥得更緊,認真地看着金戈,“穆桂英就是這樣搶得楊宗保,她搶得,我就搶不得?!”
金戈又緊張又尷尬,憋了半天,嘴裡蹦出兩個字:“霸道。”
“你更霸道,沒有經過我的許可,就把你那麼多血灌進了我的血管,弄得我身裡流着你的血,這以後還分得清你和我嗎!”
“謬論。”
“事實就是如此,是你抓着我的手。”
金戈詫異地看着自己被戴金花牢牢抓着的手。
戴金花緩緩問:“你還記得嗎?送你去延安的小河邊。”
金戈愣了愣,有些害羞,“我、我現在大概能猜到你當時喊的話了。”
“這要猜什麼呀,明說的了,兩個人少一天,少一個時辰都不叫一輩子。”
金戈一聽,立刻緊張地道:“那咱們就一輩子當、當……”
戴金花眯着眼,幸福地等着金戈說出她期盼已久的詞。
金戈憋了半天,最後卻只憋出一句讓人想暴捶他一頓的話來:“當一輩子好兄弟。”
戴金花聽得一愣,瞠目道:“你!你耍我玩呀?”
“不是,不是,我、我這心裡還沒有做好準備,還有一個彎轉不過來。”
戴金花一聽,有些失落,“是你前妻柳文婷吧。”
金戈點點頭,戴金花也不好再發作,只是看着金戈。
“沒關係。”
金戈感激地看着戴金花,“謝謝。”
“我能等你轉過彎來。”
日軍醫院內,收拾停當的柳文婷幫着錢柏豪穿外套,村上帶着人走了進來。
“錢,你的傷還沒好利索,多住幾天,再養養。”村上假意關心着錢柏豪的傷。
“這裡沒法養傷,只能養一肚子的鳥氣,走!”錢柏豪也假意地生氣。
村上有些無奈,“你走可以,但是不是等我請示一下龜井機關長。”
“我跟他沒有什麼關係了,你要請示,你請示去,百合,我們走。”說着錢柏豪一揮手,柳文婷提着箱子就走,村上趕緊從柳文婷手裡接過箱子,手一伸,“那好吧,請。”
錢柏豪和柳文婷出了房門,村上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手槍,也跟着出了門。
來到醫院大門,一輛小汽車早已停好,司機趕緊上來接過箱子,放入車後。
“請。”村上恭敬地打開後車門。
錢柏豪感到有些詫異的對柳文婷,“百合,我們自己的車呢?”
柳文婷搖了搖頭,“這裡是軍事禁區,我們的車不能來。”錢柏豪嘆了口氣,和柳文婷上了車,剛要關門,一個漂亮的日本女護士奔了過來,拿着一把手槍對着錢柏豪一鞠躬,用蹩腳的中文對他們說道:“錢先生,您的槍,忘了的拿。”
“這是龜井先生的槍,你替我還給你。”
“我是不能拿槍的,這是違反規定的。”
錢柏豪一聽,回頭對村上道:“村上先生,那就麻煩您了。”
村上搖頭拒絕:“槍和刀對於一名武士來說如同生命,機關長既然把槍送給了您,你要是不要,應該當面還給他,而不是通過別人。不好意思了。”說完,非常嚴肅地對錢柏豪鞠了一躬。
錢柏豪無奈,只好接過槍,順手丟在車座上。
“走吧。”柳文婷一拍司機的肩,汽車一溜煙開走了。村上目送車走之後,趕緊轉身向樓內跑去。
小車行駛在街道上,司機不時從反光鏡往後看,錢柏豪和柳文婷在後座一言不發。突然,前面過來一輛自行車,一下橫倒在小汽車前,司機趕緊一腳急剎,伴隨着刺耳的剎車聲,司機破口大罵:“媽了個巴子的,不想活了!”
錢柏豪一聽,小聲對柳文婷問:“不是日本人?”沒容錢柏豪多想,騎自行車的人已經掏出了手槍。
“打死你個狗漢奸!”殺手對着車內連開三槍,子彈穿過車前擋風玻璃,將司機打得渾身是血。
“趴下。”錢柏豪一手抱着柳文婷往座位下一趴,一手抓起丟在後座上的南部手槍,這時殺手又是兩槍,將座椅打出兩個窟窿。
“小心,帽子。”柳文婷小聲提醒道。
錢柏豪摘下帽子從司機的座椅上微微往上一舉,刺客的槍又響了,子彈沒有打中帽子,而是再次打中車中間的座位上。錢柏豪有些詫異,還未等他想明白,槍已經被柳文婷拿了起來,對着殺手就要開槍。
錢柏豪大聲阻止:“別開槍。”但已經來不及了,柳文婷已經扣動了扳機,“吧嗒”一聲,槍沒有響,柳文婷和錢柏豪同時驚呆了。
“上當了。”這時,車外響起了急促的槍聲,鬼子從遠處追殺過來,殺手跳上自行車狂奔而去。
遠處樓裡,龜井一郎緩緩放下望遠鏡,咬着牙道:“這纔是真正的條件反射。”
刺殺現場被大批趕到的鬼子和警察封鎖住,錢柏豪和滿臉是淚、惶恐不安的柳文婷站在馬路邊上,手發抖地緊緊握在一起。
龜井一郎從一輛汽車裡鑽了出來,村上連忙跑步上來報告:“報告閣下,那名刺客跑了。”
龜井一郎沒有擡眼,上前一腳將村上踢倒在地,大罵:“廢物,你就是這樣保護錢先生和百合小姐的嗎!”說着走到汽車前,翕了翕滿是血腥的空氣,伸手到車裡將那把南部手槍撿了起來,檢查了一下槍後,他說道:“錢先生,您可以過來嗎?”
“百合,沒事的。”錢柏豪將臉色慘白的柳文婷往懷裡攬了攬,向龜井一郎走去。
“我不是給你這把槍了嘛,你爲什麼不拿槍還擊呢?”龜井一郎假意埋怨着。
錢柏豪略有些生氣地看着龜井,“我跟您說過,我不會開槍。”
“對,上次您是說過,所以硯臺山的時候,你也沒有開槍。”
“是。”
“可是當時刺客離您非常近,您和太太非常危險,要是我,不管會不會,都會拿着槍先打幾槍,嚇跑刺客再說,您說是嗎?”龜井一郎的聲音漸漸冷了起來。
“是。”錢柏豪想了想後點了點頭。
“那你到底開槍了,還是沒有開槍?”
“我沒有。”
龜井一郎臉色陰沉下來,一拉槍栓,一顆子彈彈了出來,他一把接住,看了看子彈的底火,然後將子彈底火部分轉過來給錢柏豪看,只見上面有明顯的撞針印。
“你還是開槍了。”
錢柏豪默不作聲,龜井一郎看着一言不發的錢柏豪,圍着他身邊打着轉。
“我好奇的不是你會不會打槍,而是你爲什麼要演戲。”
錢柏豪緩緩地搖了搖頭,“槍是我太太開的。”
“林百合?”龜井一郎頓時感到有些意外。
遠處傳來柳文婷的一聲慘叫,只見她抱着頭躲在村上身後,而一旁的警察正將司機的屍體拖走。
柳文婷慘叫着:“別過來,別過來呀。”說着,柳文婷突然搶過一名心不在焉的僞軍的步槍,閉着眼,跟掄大棒似的,胡亂地瞎劈瞎砍,幾近瘋狂地大喊着:“柏豪,快跑呀,快跑呀!”
龜井一郎詫異地看着精神有些失常的柳文婷。
錢柏豪有些心疼地看着柳謝文婷沉聲說道:“你們日本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而中國女人有時候可以是男人的保鏢。”說完對龜井一郎點了一下頭,向柳文婷跑去。
“百合,沒事了,沒事了,你把殺手給打跑了。”看着錢柏豪死死摟着驚魂未定的柳文婷,龜井一郎皺着眉。
這時,茂發洋行的汽車開了過來,錢柏豪趕緊將柳文婷扶上車,轉過頭,對着深思的龜井一郎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太太好像勾了好幾下扳機,但是都沒有打響,女人慌亂的時候確實如你所說的會亂開槍。不過你們的槍,真的不好。”說完關上車門,汽車揚長而去。
龜井一郎趕緊將剛纔那顆子彈拿起來認真看着,確實發現子彈底火被撞針重複撞擊的痕跡。
回到家,柳文婷趕緊將房門關上,剛纔還一直微笑的錢柏豪這時纔有一絲鬆懈,從傷口傳來的一陣劇痛讓他彎下了腰。
“哎呀。”
柳文婷急問:“傷口怎麼了?”
“沒什麼。”
柳文婷不由分說,將錢柏豪的大衣打開一看,只見傷口已經崩開,襯衣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你快坐下,我給你重新包紮。”柳文婷拉着錢柏豪坐下,從櫃子裡拿出醫護箱。
“沒事了,我去醫院弄一下就好。”
“坐下。”不顧錢柏豪的拒絕,柳文婷開始幫他包紮起傷口。
“忍着點,有些痛。”
“你就是拿刀往我身上戳,也不會痛。”錢柏豪一句話將柳文婷說了個大紅臉,趕緊岔開話題:“柏豪,你是怎麼知道龜井在試探咱們?”
錢柏豪頓了頓,緩緩道:“起初我也不知道,但是有兩個細節引起了我注意,第一,殺手突然射擊,第一槍第二槍打中司機頭部,第三槍打中司機胸部,槍槍都是要害部位,足以證明殺手是帶着死命令而來,但問題是,他要殺的對象只是一個關外來的司機嗎?”
柳文婷點頭道:“嗯,有悖常理,我記得他說了一句,打死你個狗漢奸,所以刺殺的對象應該是你這個跟鬼子做生意的人才對。從他那個角度,不可能看不見你和我。”
錢柏豪接着道:“如果是鋤奸隊的人誤認了,倒也情有可原,可是殺了司機後,他並沒有立刻就走,而是朝着我們開槍了。前三槍看得出,這個殺手絕對是頂級的槍手,在考慮和計算子彈打碎玻璃彈道發生變化後,依舊準確擊中司機的要害。”
“但是後面這兩槍,似乎大失水準了。”柳文婷越聽越覺得有道理。
“更失水準的是,你提醒我用帽子吸引殺手的注意力,藉此機會反擊,但是,第六發子彈根本就沒有打帽子,依舊還是打在座椅上。”
“也許他根本就不是要打我們,只是逼我們還手。”
“而且他還知道你的槍一定打不響,殺不了他。”
柳文婷恍然大悟:“對,當我舉槍瞄準他的時候,他槍裡的六發子彈已經全部打完,他既沒有換彈夾也沒有換槍,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對他開槍。所以你才大聲制止我開槍,但是我還是勾了扳機,上了龜井的當,險些把你給暴露了。”說着,柳文婷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
錢柏豪忙安慰:“可是後來你的精彩表現又把我救了。”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拿着槍之後連續擊發呢?”
錢柏豪笑了,“這是龜井的連環計,我想他當時一定就躲在我們周圍的哪一間房子裡面偷看我們,如果我們想借着槍沒打響來抵賴,只會掉進他設計好的圈套。文婷,你平時遇到臭彈的時候會怎麼做?”
柳文婷不假思索地回答:“趕緊拉套筒,退出臭彈。”
錢柏豪點了點頭,“對,這就是一個職業軍人熟練的習慣行爲,也可以稱之爲基本的條件反射。龜井一郎對我的突然襲擊的測試,也是測試我們的條件反射。所以我就逆向思維,如果我不是軍人,在哪種情況會怎麼做,那就是槍不響,再勾一下,再不響,再勾一下。”
柳文婷幫錢柏豪處理好傷口,將大衣拿過來給他穿上。
“所以你讓我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神經錯亂的樣子迷惑龜井一郎。”
“也迷惑了我。”
“怎麼?”柳文婷有些不解地道。
錢柏豪用熾熱的目光望着柳文婷,“你的痛就是我的痛,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決不允許真實的這一幕上演。”
聽到這話後,柳文婷怔了一下,緩緩地將頭轉向了一邊,卻並沒有如平時一般地反駁,看到這一幕,錢柏豪開始覺得心口暖暖的,傷口似乎也沒那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