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跟着滿載而歸的士兵們興高采烈地走出團部時已是傍晚,迎着晚霞,徐徐地來了一輛馬車,只見一身旗袍的柳文婷揹着身緩緩地下了車。
看着晚霞中柳文婷的背影,金戈愣了一下,接着甩開大家,一邊叫着一邊跑向柳文婷,緊跑幾步一把抱起柳文婷,在落日的餘暉中激動地原地旋轉着。
在戰場上的兇險,失去弟兄的心痛,在團部受的委屈等等,這一切在這一刻彷彿都不重要了,不顧身後兄弟們的起鬨,金戈緊緊吻住了懷裡的柳文婷。
良久金戈才放下柳文婷,轉過頭叫道:“一點規矩都沒有,還不叫人?”
衆士兵連忙湊趣般地叫着:“太太好!金太太好!”柳文婷滿臉通紅,趕緊轉過頭去,金戈對着繼續圍觀的弟兄們笑罵着:“奶奶的,還不回去呀?等着發見面禮呀?”士兵們笑呵呵地趕緊扛着東西趕着大車走了。
顧不上其他的,柳文婷立刻將金戈離開後的事一一向金戈訴說起來……
“什麼,媽出事了?媽怎麼了?”金戈急了起來。
柳文婷搖頭說:“沒事,你哥說雖然刀上有毒,但沒有生命危險,只是一下子難以恢復。我來就是讓你趕緊跟長官請一個假回家看看媽。”
聽到媽沒有生命危險,金戈吐了一口氣,“文婷,我何嘗不想守在媽的身邊,可是現在正是東安戰役的關鍵時候,我怕我走不開呀。”柳文婷一聽立即道:“那我去找他們!”
金戈忙一把攔住,“文婷,這是部隊,軍令如山呀!”
柳文婷沒好氣地說:“我不信打鬼子只有你一個人了?獎章咱們可以以後再得,可是媽只有一個呀!”
正說着,身後轉來一陣掌聲。扭頭看去,只見肖百川輕輕拍着巴掌走了過來。
金戈正想解釋,肖百川揮手製止,接着說道:“說得好呀!百善孝爲先,儘管咱們是軍人,也不能當無情無義之人呀。剛纔長官部來電話,說鬼子重武器遭到破壞,十天之內不會有大行動,我看你先跟未婚妻回去看看老孃吧。”柳文婷連忙道:“謝謝團座!”金戈也激動地說:“團座,三天,我一定回來!”
肖百川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好你個金戈,三天?你是擔心我把東安防線給丟嘍?”
金戈道:“屬下不敢。”
肖百川對着柳文婷道:“金太太,有我肖百川在,保證東安無虞!”
金戈猶豫地看了看肖百川,擡頭看着遠處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默默在心裡說道:“容我先盡孝,再回來盡忠。”
當金戈回到家時,遠遠地就看見大哥金玉扶着母親站在了大門口,金戈連忙丟下行李快步走到母親身邊,咕咚一下跪在了母親的身前。
金母從容淡定地微笑着看着兒子,氣度十足地和聲說道:“我兒身披甲冑,不用行禮。小刀子快起來,起來,讓爲娘好好看看。”
金戈擡頭看着母親深陷的眼眶,知道母親身體極爲不適,不禁心生難過,隨即強忍着難過換上一副笑。
隨着一聲“得令呀”金戈站起身來,學起京劇的臺步,嘴裡唸叨着:“戧,戧,戧……”走到了母親身邊蹲了下來。“頑皮!”金母笑着敲了一下金戈的頭,擡起蒼老的手在兒子硬朗的臉龐上輕輕摩挲着,嘴裡喃喃地道:“黑了,結實了。”
含着眼淚看着母親,金戈無語地哽咽着,同時捧着母親的臉,“媽也瘦了,頭髮也白了。媽媽變成老媽了。”金母佯怒道:“老媽,你乾脆叫我老媽子得了。”金戈忙對着消瘦的母親笑道:“老媽子還能一槍崩了一個小鬼子,百發百中呀!”一片歡聲笑語中,一家人簇擁着金戈與金母走進了院子。
是夜,金府內,幽雅的祠堂內,香燭高燒。
在祠堂正牆上,懸掛着兩幅人物肖像國畫。左側一幅畫上,畫着一個清軍武士站在致遠號戰艦上,手裡拿着一把擊發火式手槍,背景是一面青龍旗,旁邊的落款是甲子年。
而另一幅畫是一位文質彬彬的先生,憤而將手裡的一張寫有“二十一條”字樣的紙張撕碎,背景是一面五色旗。落款是民國五年五月九日。
香案上擺滿了供品和一把老式雙管擊發火式手槍。香案下,身着正裝的金母正在雙手合十禱告,金戈和金玉跪在後面。
金母擡起頭對清軍武士的畫像道:“他爺爺,四十多年前,您跟隨鄧世昌鄧大人立志尚武衛國,不曾想中日甲午海戰,北洋水師全軍覆滅,您隨鄧大人義沉大海。”
略頓了頓,金母接着對着另一幅畫說:“孩子他爹,二十多年前,你棄武從文,圖志科學報國,又不曾想袁世凱討好倭寇,簽訂賣國的‘二十一條’,你以死勸諫。”
嘆了一口氣,金母將緊攥在手裡的金戈的獎章亮了出來,繼續說着:“兩代人,武,不成安邦;文,未可治國。到了第三代這裡,我是傾其所有讓他們文武兼修,只盼有朝一日驅倭酋,還夙願。前些日子冬瓜山一戰,小兒金戈,不負衆望,今特來稟告列位,以佑吾兒再建新功。”
接過柳文婷遞過來的三支清香,金戈來到香案前插好。而金玉趕緊去攙扶母親起來,可是金母剛想要站起來就摔倒在地,一臉蒼白,金玉頓時大驚失色。
大家一起扶着金母坐到一邊的凳子上,金戈緊張地一直抓着母親的手,嘴裡一個勁地呼喚着母親,柳文婷更是淚眼婆娑地抓着老人的另外一隻手不停地叫着大娘。
看着金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金戈忙道:“媽,您還是聽哥的話,回醫院去治療吧。”
微微搖了搖頭,金母瞪了金玉一眼,斷續着說道:“你欠了文婷一個正式的婚禮,你必須完成呀,男人要言而有信。”金戈點點頭,看了一眼柳文婷,柳文婷立刻會意,含淚對着金母笑道:“等您老病好了,我立刻就和金戈完婚,他想賴都賴不掉。”
金母點着頭道:“你不擔心小刀子重上戰場有個閃失嗎?那可是你一輩子呀。”
柳文婷頓了一下,堅定地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已經有了幸福的半輩子,剩下的半輩子,我願意相信那也是幸福的。”
金戈一聽,不禁爲之動容,金母也爲之感慨,顫抖着把自己頭上的銀簪子摘下來,給文婷別上,“好,趁我還能看見,你們明天就把婚事辦了。”
自從學校畢業後,錢柏豪就秘密加入了軍統,現在他的掩護身份是茂發洋行總經理。
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一身西裝革履的錢柏豪望着手裡的相框,裡面是一張柳文婷、金戈和自己在學校時的合影。
錢柏豪戀戀不捨地,伸出拇指反覆在照片上柳文婷的臉上撫摸着,嘴裡自言自語地道:“這一天真的還是來了呀。”
卻此時,錢柏豪辦公桌上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錢柏豪接過電話,電話那邊一人低低的聲音急促地說:“做好全面撤離東安城的一切準備。”分辨着那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錢柏豪驚訝地壓低了聲音應道:“不是說****人數優於東洋人嗎?防線不是說固若金湯嗎?”
不容置疑地,電話那邊回道:“不該打聽的不要問。”錢柏豪放下電話,看着桌子上柳文婷的照片,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日軍指揮部裡,指揮桌前站着一人,龜井一郎一言不發,頭頂上的汽燈一閃一閃,灑下一片破碎的陰影。
龜井一郎站在地圖前面思考着,屋外傳來一聲戰馬的嘶鳴,龜井一郎微微動了一下,側耳細聽了一會,然後快速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只見小野匆匆跑了進來。
龜井一郎急忙問:“小野君,支那人有什麼舉動?”
小野茫然地搖了搖頭,龜井一郎頓時皺起眉頭。小野連忙從身上取出一封信道:“只有一封肖百川秘密發來的致歉信。”
龜井一郎接過小野遞過來的信撕了個粉碎,咆哮着道:“這簡直是無賴,八嘎牙路,這些支那人簡直是飯桶,不可信賴!”
辦公桌上電話鈴突然響起,龜井一郎接起電話後趕緊立正。“聯隊長閣下,嗨!”電話那頭,吉野少將沉聲道:“重裝備正在調集,另外第二航空大隊也將協助你們的攻擊,請龜井君務必一戰解決東安問題,一雪之前大日本皇軍冬瓜山戰敗之恥。”
龜井一郎連忙再次立正:“嗨!”
興奮異常地放下電話,龜井一郎一拳頭砸在地圖上852團的圖標上大聲道:“這次我一定要抓住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