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井一郎一字一句地道:“因爲在那裡我寫了‘雞犬不留’!”
第九大隊的營地房間內,金戈正伏案認真寫着報告,旁邊的紙上寫着“關於聚殲龜井一郎一部的戰役構想”。金戈寫完最後一排落款“第九大隊”,活動了一下頸部。戴金花走了進來。
“金花,你來得正好,我給上級寫了一個報告,你看看。”金戈將報告一遞。
戴金花似乎毫無興趣,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着。
“怎麼了?”
“上級的報告比你快。”戴金花繼續喝着水。
金戈一聽興奮了起來,“他們也這麼想的,那太好了。”
“撤回根據地。”戴金花無精打采。
金戈頓時大失所望,“我們已經在敵後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打擊鬼子的方法。這個時候讓我們撤,爲什麼?”
“因爲我們傷亡太大。”
金戈大聲道:“鬼子的傷亡更大。”
戴金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臉不高興,“你跟我嚷嚷什麼,你以爲我願意走呀,這麼多弟兄的仇不報了?可是,這是命令呀。”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唱戲呀,我們總不能紅口白牙的跟上級說,我兵強馬壯,我大仇未報,我偏要留下吧。上級那是愛護我們,讓我們回根據地休整一段時間,補足隊伍,還可以再殺回來的。”
金戈也急了,“那時候就沒有除掉龜井一郎的機會了。”
“現在有嗎?”
“有!”金戈又將報告往戴金花眼前一遞,戴金花瞟了金戈一眼。
“念!”
公路上,好些大卡車滿載着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往西開進,路邊的茶攤上,戴金花和金戈正帶着草帽,喬裝打扮地觀察着。
“鬼子這是往西邊增兵呀。”戴金花皺起了眉頭。
金戈點頭,“龜井一郎已經斷定我們被打殘了,只有退出他們的佔領區回到根據地。”
“那我們真要是往西邊撤,那就被他們堵住了。”
兩人正說着,旁邊傳來一陣撥浪鼓的聲音,兩人順着聲音一看,只見盧亮裝扮成貨郎的模樣,挑着擔子一邊吆喝一邊走了過來。
“大針洋線桃木梳,糖豆帽卡玻璃球,香菸洋火猴皮筋,樟腦丸子蛤蜊油。”
戴金花和金戈對視一眼,心中暗喜。
戴金花打着招呼道:“貨郎,有啥新貨呀?”
“全都是縣城裡來的,您上眼。”盧亮趕緊挑着貨擔子走了過來。戴金花和金戈上前假裝挑着貨,和盧亮聊了起來。
盧亮道:“你們的報告上級已經批覆了,原則上同意你們的作戰構想,具體文件在第二盒香菸裡。”
“真批了?!”戴金花聽得心裡一喜。
“我來盒煙。”金戈拿出了貨擔上第二盒香菸。
盧亮小聲道:“何時打、怎麼打、在哪打都由你們自己定,上級竭力配合,並調派縣大隊劃歸你們統一指揮。同時新一團在外圍配合。”
“主力都派上了,太好了!”戴金花一聽,更是興高采烈。
金戈忙道:“那我馬上擬定完整的作戰方案上報。”
盧亮搖了搖頭道:“如果條件不成熟,切不可盲目,第九大隊可是我們敵後抗日的一面旗幟,絕不能輕易地倒了。”
“我立着,大旗就倒不了!”
“你們倆都必須立着。”
“是!”金戈和戴金花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低聲領命。
鬼子指揮部裡,龜井一郎正一臉怒氣地對着地圖。
橋本道:“我們大部分兵力都已經派到西邊封鎖各個陸路、水路,但是依舊沒有發現第九大隊的影子。”
“難道他們還敢留在我的槍口下等死?”龜井說完,轉過身來,走到桌子前思考着。
橋本惴惴地說出他的猜測:“也許他們不是不走,而是被打得根本就走不了。可是他們會躲在哪裡呢?”
“偵緝隊沒有消息嗎?”龜井來回走着問道。這時,一個鬼子兵走了進來,報告道:“偵緝隊的有要事報告。”
龜井一郎擡頭道:“快帶進來。”
只見丁家村的那個路人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對着二人一鞠躬道:“報告太君,第九大隊找到了。”
“在哪?”
“丁家村。”
殘垣斷壁的丁家村口,兩個牽着驢的人走過。埋伏在破房子瓦礫下的猴子揉了揉眼睛,然後轉身向村子的方向搖了搖手中的小綠旗。
村內金戈放下望遠鏡,也把手裡的小綠旗搖了搖,然後轉身看着身後的戴金花。
戴金花一揮手道:“繼續作業。”霎時間,各個破房後面一下站出上百人,各自拿着鋤頭、鏟子,到處挖塹壕,做掩體、建築各種工事。
“二炮,東西趙四家磨盤地下有地道,往這邊挖;猴子,西邊二腦袋家炕下面有暗道,往這邊挖;大海,南邊大槐樹下面有暗道,往這邊挖。”戴金花有條不紊地安排着。
金戈走上前,拿着手中的一張畫着歪歪扭扭的圖紙和尺子在旁邊比畫着道:“金花,你的記憶可是真好,一點都沒錯。”
“這裡的地道我參與挖過。”
“我看了一下,大多隱蔽好的地道都沒有損壞。”
戴金花擦了把汗道:“現在的工作就是把它們連成一片,讓鬼子打不着我們,我們卻能打到他們。”
金戈剛放下手裡的圖紙,拿起鐵鍬下到坑裡,戴金花把手中的鋤頭一橫道:“你搶我的活幹什麼!”
“我跟你一塊幹活行了吧。”
“你還是指手畫腳比較符合你一貫的二爺做派。”
邊上幹活的戰士聽着哈哈大笑。
*說:“您那兩鏟子的土,我們加把手就幹了,您歇着吧二爺!”
金戈尷尬地抗議:“別再叫我二爺了,我現在聽着彆扭。”
戴金花呵呵地笑了:“要不怎麼說革命軍隊就是大火爐呢,二爺的覺悟提高的那是蹭蹭地呀。”
“不開玩笑了,咱們要抓緊,鬼子最快三天後一早就能到。”金戈說着剷起土來。
戴金花繼續手上的活,“唉,刀子,我們這一百多人把丁家村從地面到地下,家家戶戶都給打通了,要是鬼子不來,可就真虧大本了。”
金戈搖頭道:“如果是別的地方,鬼子可能不來,但是這裡,龜井一郎一定會來。”
“爲什麼?”
金戈一指,衆人順着方向看去,前面不遠處,影壁牆上用百姓的鮮血寫着“雞犬不留”,血跡早已經乾涸發黑,在影壁上不再是當日那樣刺眼的紅,但從字裡行間透露出的殺氣與囂張卻在提醒着大家鬼子們的惡行。
看到這幾個字,大家的心都沉了下來!
鬼子指揮部外,在巨大的膏藥旗下,一個小隊鬼子兵已經集結完畢,站在隊伍後面的是僞軍和偵緝隊的漢奸。房門打開,龜井一郎穿着一身新的軍裝,佩戴軍刀,有些吃力地跨出門檻,所有鬼子兵趕緊立正。通信兵將一封電報遞給了站在房門外的橋本,橋本看了看,有些爲難地對龜井小聲問:“閣下,要不要等西邊的部隊調回來再行攻擊呢?”
龜井一郎低頭問:“他們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調回來?”
“最快也要一天半。”說着橋本將電報遞了上去,龜井掃了一眼,搖頭“一天半,時間太長。”
“可是我們部隊太少,還有一半是皇協軍和偵緝隊,戰鬥力有限呀。”
龜井一郎大聲呵斥:“消滅這些殘兵敗將不夠嗎?如果再拖時間,要是他們跑了怎麼辦?”
橋本繼續勸着:“我已經派了尖兵去盯着他們了。即便是跑,無非就是換一個地方被皇軍消滅。”
“不!只有丁家村纔是他們最應該死的地方!”
“爲什麼?”橋本不解地問。
龜井一郎一字一句地道:“因爲在那裡我寫了‘雞犬不留’!”
是夜,丁家村內,猴子正帶着人按金戈畫的圖紙埋設各種地雷。金戈拿着手電巡視過來,看了猴子他們設的陷阱後,他滿意地點頭,看到胡二炮等人正在準備機槍的位置,趕緊上前囑咐:“二炮,機槍的位置要多幾個備選,記住一定要挖好反斜面掩體,因爲你兩彈夾子沒打完,鬼子的炮就會過來。”
胡二炮點了點頭,金戈四下看了看,始終沒有找到戴金花。
“二炮,看見金花了嗎?”
“好像是在祠堂那邊。”
“她在那幹什麼呀。”金戈趕緊收拾東西,擡腳往祠堂走去。
金戈打着手電快步來到祠堂下,卻沒有發現戴金花,突然頭上有一些響動,一些土掉了下來,金戈一個側翻,手電和手槍一起指向祠堂房頂,卻聽戴金花的聲音從上面傳來:“瞎照什麼呀!我有那麼嚇人嗎?還跟驢似的打起滾來了。”
“金花!”金戈趕緊站起身,把槍收好。“你這是幹什麼呢?”
“我新做了一面咱們的大旗,讓小鬼子看看姑奶奶還沒死,第九大隊的大旗還戳在這。”
金戈笑道:“嗯,我估計龜井一郎看了之後,能吐血。下來吧,小心。”說着伸手去接牆上的戴金花下來,戴金花往下一蹦,正好與金戈撞了個滿懷,兩人對視一眼,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片刻後,兩人同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各自往後急退一步。
“你沒事吧?”金戈尷尬地掩飾着。
“沒、沒事。”戴金花難得地也鬧了個大紅臉。
金戈嘿嘿地乾笑着,“是呀,憑你的本事,我不接你也沒事。”
戴金花掉頭就往回走,將金戈一個人晾在原地,金戈緩緩舉起自己剛抱了戴金花的雙手,看了看,笑着搖了搖頭。這個看似強悍的女人,其實比想象中輕了許多啊。
呼嘯的北風從一片廢墟的丁家村刮過,打着哨的風聲犀利而刺耳,空蕩蕩的村子裡看不見一個人,唯有那面“第九大隊”的赤色戰旗在迎風招展,不時發出撲啦啦的聲音,彷彿在向世上大聲宣告他的存在。
龜井一郎放下望遠鏡,嘴角抽搐着,指着那杆飄揚的戰旗,對列隊完畢的鬼子兵大吼:“那是挑戰,對大日本皇軍尊嚴的挑戰!”說完從腰間拔出軍刀,對空中一劈,聲嘶力竭地喊道:“消滅他們!”
一時間,僞軍在前,偵緝隊在兩側,鬼子兵押後,開始在機槍的護下向丁家村進攻。
鬼子們一點點靠近村子,可是村子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就在鬼子裡村口不到三十米的距離時,突然一聲槍響,村口大樹上掛着的一盞燈籠應聲炸開,騰出一陣紅色煙霧。
村口的牆上掉下一塊磚,磚口伸出槍,地上的石頭後冒出一挺機槍,剎那間無數把槍伸了出來,噴射出復仇的子彈。鬼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如其來的打擊給打得哭爹叫娘,紛紛後退。
藏在房頂的戴金花揮舞着雙槍笑歪了嘴,大叫道:“別省子彈,給我狠狠揍這幫狗孃養的!”說着又覺得手槍打着不過癮,從機槍手裡搶過機槍,自顧自痛快地掃射着。
旁邊的金戈始終拿着望遠鏡觀察着敵情,不時看看手錶,又看看打得正歡的戴金花,平靜地下命令:“第二組。”戴金花頓時吆喝起來:“手榴彈伺候着!”
制高點上,二十多個膀大腰圓的大個子,腰上別滿了手榴彈,一聲吆喝,無數個手榴彈飛向了正在組織反擊的鬼子。
一陣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後,鬼子的第一波攻擊徹底失敗,丟下一大片屍體往後急速撤去。
龜井一郎氣得握緊雙拳,橋本有些擔憂,“閣下,八路的火力在一個加強連以上呀!”
“炮兵準備。”龜井再次將軍刀向前一指,呼啦一下十多門小鋼炮迅速被架好。
龜井咬牙一揮手中的軍刀,“飽和攻擊!雞犬不留!”
鬼子開始瘋狂地向丁家村傾瀉炮彈,一時間,本來就破爛不堪的丁家村被鬼子的火炮炸得一片火海,磚飛樑倒。
戴金花阻擊鬼子的房頂也迅速遭到鬼子的炮擊,整個房子一下就塌了下來,那面高高矗立的第九大隊戰旗被一發炮彈打中,撕裂的戰旗被氣浪拋到了半空中。
在密集的炮火覆蓋下,丁家村內的槍聲稀落下來,漸漸沒有了動靜。
龜井一郎把手往上一擡,鬼子炮兵停止了射擊。龜井又把手往前一揮。
“攻擊!”
鬼子的大隊人馬開始了對丁家村的第二次攻擊,這一回,前進到離村口三十米遠時,沒有遭到任何攻擊。
丁家村內,地勢較高的一座廢墟內,一座馬槽被移了開來,金戈、戴金花從裡面鑽了出來,旁邊正在觀察敵情的*趕緊伸手接了一把。
金戈道:“情況怎麼樣?”
“鬼子進村了。”
“那快打吧。”戴金花頓時急了起來。
金戈搖搖頭道:“不急,把鬼子放進來再打!這樣我們就和他們混在一起了,鬼子的火炮就無法發揮作用了。”說着將手中的湯姆遜衝鋒槍對着戴金花比畫道:“打巷戰,這個比大炮厲害。”
“那我們就各自爲戰,想怎麼打就怎麼打!鬼子怎麼彆扭,我就怎麼打!”戴金花得意地道。
“避其所長,攻其所短。”金戈點了點頭。
“那就開鑼吧!”戴金花高興地打開兩把駁殼槍的槍機,對着金戈一擺架勢。
“大海,發佈第二道命令。”
“是!”*從背上解下一個大竹簍子,拿出兩支又大又粗的沖天炮,點着了,嗖嗖兩聲,沖天炮飛上了天空,在丁家村上空炸響,並伴隨着兩團綠色的煙霧。隱蔽於丁家村內各個角落的戰士們紛紛擡起了頭,胡二炮把機槍一端,猴子拽出一筐手雷,準備反擊。
鬼子衝進一片瓦礫的村內,在村子的主幹道上沒看見一個八路,卻擡頭看見天上飛出的沖天炮。正仰着脖子納悶,天上突然下起了“手榴彈雨”,鬼子們一個個頓時魂飛魄散,被炸得死傷大半。
炮兵不能開炮支援,進了村的鬼子只能各自爲陣,打起巷戰來。
村東,一股鬼子追到一間院內,剛踹開大門,不料卻被門上的掛雷給炸飛,隨後跟進的鬼子,端着機槍對着院內就是一通掃射,衝進去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正準備撤走,磨盤底下,猴子端着衝鋒槍突然出現,鬼子猝不及防,頓時被猴子掃得渾身冒血,栽倒在大門前。
村西,另一股鬼子追擊胡二炮,胡二炮和其他兩名戰士跑進一間炸爛的房子內,追來的鬼子卻不敢進屋,只好將三顆手雷扔進了房間,房間瞬間被炸塌,正在鬼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時,突然背後傳來一句:“唉,孫子!”。只見胡二炮和兩名戰士懷抱着機槍出現在鬼子身後,一陣掃射後,又打了鬼子一個滾地葫蘆。
村南,一隊僞軍被打得躲在一棵大樹下,突然一個繩套套住了其中一個僞軍小隊長的脖子,繩套往上一拽,小隊長一聲不吭,蹬着雙腿就被拽離了地面,旁邊的僞軍詫異地看着小隊長升了天。正在驚慌,邊上傳來金戈的聲音:“唉,跟着去吧。”只見兩顆冒煙的手雷順着地面滾了過來,幾個僞軍頓時被炸上了天。
村北,鬼子的兩挺機槍和二十來個鬼子把一個班的戰士圍堵在一個小坡上,形成對峙,不時有戰士被鬼子的子彈擊中,情況危急。戴金花看了看小坡下的鬼子,一個側翻躲過鬼子的機槍掃射,大喊:“還等什麼,放土飛機!”
“是!”*應了一聲,不一會,身後有戰士推着一個改成四個輪子的板車上來,板車上擺着地正是部隊進村時的那口大棺材,棺材裡裝進了好些炸藥包。
隨着戴金花一聲“放”,戰士們把橫在路中間的沙袋往兩邊一扒,*和另幾名游擊隊員使勁把大車推了下去,戴金花順手拉着了車後面的導火索。冒着煙的棺材車,奔着坡下的鬼子陣地衝了過去,鬼子不知是何物,拿槍對着棺材車使勁打,卻無濟於事。
坡上游擊隊員大笑,“不見棺材不落淚嘍!”棺材車咣噹一下撞在了鬼子的機槍陣地上,棺材從大車上飛了下來,落在鬼子當中,大羣鬼子下詫異地看着棺材,棺材突然驚天動地地炸了開來。
看着村子裡騰起的巨大煙柱,龜井一郎氣急敗壞。
“這是什麼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