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着眼睛瞪了那兩名晉綏軍士兵一眼,戴金花氣哼哼地將兩支德造毛瑟手槍重新別回了腰間,“那我就去瞧瞧那個臨陣脫逃的軍官去!看見鬼子就腿打戰,看見媳婦就來勁,這算是個什麼玩意?”
猴子有些猶豫地撓了撓頭,很是沒把握地低聲應道:“這個……咱們是不是管得寬了點兒?”乜斜着眼睛瞪着猴子,戴金花理直氣壯地叫道:“管得寬?我看剛好合適!咱們游擊隊的工作重點之一就是鋤奸!就這樣臨陣脫逃的傢伙,保不齊就是漢奸!”
說完這些話,戴金花從懷裡摸出一塊老式懷錶,熟練地按開了表蓋,卻發現這塊老式懷錶的指針壓根就沒有走動,於是撓撓頭擡頭看了看剛剛鑽出雲層的太陽,扭頭朝着猴子叫道:“差不離是十點鐘的光景,現在緊趕幾步,還能在天黑前趕到東安城!猴子,跟我走!”
眼見着戴金花已經打定了主意,猴子不禁朝着站在不遠處的三炮苦笑着扮了個鬼臉……
儘管已經處於戰火邊緣,東安城內卻依舊保持着熱鬧的景象。
升米把柴過日子的老百姓,即使是想要逃離戰火的威脅,卻也連逃難路上的食物都難籌措,也就只能抱着些許連自己都覺得不切實際的希冀,期盼着駐紮在城外的軍隊能擋住蝗蟲般襲來的日軍。
換上了一身尋常農家裝束,戴金花捧着個掛在脖子上的木托盤,有模有樣地站在大街旁吆喝着:“香菸洋火桂花糖……”
挑着一擔乾柴,頭上還扣了頂破草帽的猴子,搖搖擺擺地走到了戴金花的身邊,撂下了肩上的擔子,“來盒洋火。”
趁着戴金花遞過洋火的瞬間,猴子耷拉着眉毛低聲說道:“查明白了!那人姓金,是城裡的大戶。看他家門口張燈結綵的,的確是在準備辦喜事。”戴金花狠狠地擰起了眉頭,氣不打一處來,“帶我看看去!”一前一後,戴金花與猴子像是素不相識的路人一般,穿街走巷地來到了金戈家的宅院門口。
打量着宅院前豎立的石敢當,再看看窄門前懸掛着的大紅燈籠,戴金花從鼻孔中哼道:“還真是大戶人家,夠排場的!”湊到戴金花身邊的猴子,裝模作樣地將旱菸管叼在了嘴角,“大戶人家,有倆錢兒,不就是喜歡瞎造嗎?”
戴金花伸手摸了摸別在衣襟下的德造毛瑟手槍,立眉豎眼地說道:“有錢人家的少爺,當的哪門子兵啊?平時穿着身狗皮子裝樣,真打起來了倒是跑得飛快!今兒姑奶奶還真就要見識見識這大戶人家的少爺,到底是個啥樣兒?”
眼看着戴金花擡腿朝着宅院裡闖,猴子一把拉住了戴金花的胳膊,“那你還讓他成不成親了?”狠狠瞪了猴子一眼,戴金花壓低了聲音叫道:“要只是個膽小的大戶人家少爺,那就讓他成親!要是漢奸……哼!”
猴子伸手從柴擔裡摸出了一柄磨短了的刺刀,躍躍欲試地看向戴金花,“那我上去摸摸他的底?”扭頭看看宅門裡來來往往的賓客,戴金花朝着猴子擺了擺手,“先回去,晚上再來看看!”
也許是因爲宅院中往來的客人太多,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宅園門口發生的這個小小的插曲。尤其是坐在宅院正廳裡的金玉,更是一腦門子的火氣,搓着兩隻巴掌朝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子說道:“文婷,不是當哥的多嘴,非得在你和金戈的大喜日子數落你們。可你們……馬上就要結婚了,可新郎呢?人到底跑哪兒去了?”溫婉地淺笑着,生得面容姣好的柳文婷溫和地應道:“大哥,您別急……”
金玉焦躁地站起了身子,如同困在籠中的老虎般,來回在客廳裡走來走去,“不着急?一百多張請帖都發出去了,來道賀的客人也有幾十個,等會兒吉時一到,這……怎麼弄啊?”
還不等柳文婷開口說話,一個溫和的聲音已經在正廳大門處響了起來:“老大,不要爲難文婷!”
只一聽這個溫和的聲音,金玉與柳文婷立刻迎了過去,“媽,您來了!”恭謹地攙扶着母親在正廳中坐下,金玉卻始終按捺不住心頭的焦躁,“媽,您也別太慣着刀子了!他就是再有什麼急事,也不能拿着結婚這麼大的事情當兒戲呀!先不說這會不會給金家、給您丟臉,就是文婷,那也對不住啊!”
金母寬和地拉着柳文婷的手,慈祥地微笑着看向了柳文婷,“刀子從小就有些頑皮,去了美國留學,也的確學了些美國人性子裡的跳脫。只是在大事上,刀子卻從來都心中有數!我想着……也許,刀子是去給文婷,買個貴重的結婚禮物了吧?”
假嗔着掃了一眼猶自焦躁的金玉,金母不禁和聲笑道:“凡事臨頭,須有靜氣!老大你從醫這麼多年,也該學會這些了吧?都彆着急,刀子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擡眼看了看窗外已經西沉的太陽,金玉小聲咕噥着:“可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因爲新郎遲遲沒有出現,即使金家人一再殷勤挽留,所有前來道賀的賓客,也在天黑後漸漸散去。一整天下來,忙得精疲力竭的金玉早早地關上了宅院大門,強打着精神陪尚未休息的母親與柳文婷在房中閒聊,繼續等待着始終未能出現的金戈。而在漆黑的夜色遮掩下,兩條身穿黑色僞裝服的影子,幾乎悄無聲息地翻過了金家宅院的院牆,摸到了寬闊的院落中。
透過房間內燈光的投影,金家人的身影顯而易見地暴露在窗前。兩名身穿黑色僞裝服的男子相互對望了一眼,立刻竄到了靠近窗前的牆根下,將一包炸藥斜倚在窗邊。悄無聲息地獰笑着,其中一名黑衣人從懷中摸出了個日軍軍用打火機,輕輕地打着了火苗,朝着連接在炸藥包上的導火索湊了過去。但還沒等那火苗燎到導火索的末端,原本晴朗的夜空中,竟然瀝瀝下起了小雨,恰巧澆滅了打火機的火焰。
幾乎是出自本能地,那名試圖點燃導火索的黑衣人利落地一個後滾翻,迅速脫離了原有的位置。忙裡偷閒地擡頭一望,卻看見猴子站在房檐上,一臉嬉笑地整理着褲腰帶。
立刻感受到黑色蒙面絲巾上傳來的腥臊氣味,被猴子的尿液淋了一身的黑衣人不禁勃然大怒:“八嘎!”
好整以暇地整理好了褲帶,猴子順手從褲腰後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嗬!還真是鬼子?”還沒等那名被猴子的尿液淋得渾身腥臊的日軍特工拔出手槍,從黑暗中鑽出來的戴金花已經穩穩地將德造毛瑟手槍頂在了鬼子的後腦上,“敢動一動,打出你狗腦子來!”狠狠地用槍管一杵那名日軍特工的後腦,戴金花壓低了嗓子喝道:“居然是鬼子,看我不剝了你的皮!”似乎是想趁着戴金花開口說話的瞬間反抗,另一名日軍特工猛地朝着斜側方魚躍撲去。人尚在半空中,手中已經握住了別在腰後的手槍。
看也不看那名企圖反擊的日軍特工,戴金花靈活地一翻手腕,手中的德造毛瑟手槍頓時掃出了一個狹窄的扇面7.63毫米口徑的子彈,頓時將那名企圖反擊的日軍特工打得凌空倒飛了出去,直直地撞到了宅院中的花壇上!
而幾乎在戴金花開槍的同一瞬間,原本被槍口頂住了後腦的那名日軍特工猛地一甩頭,在後腦位置剛剛脫離槍口時側轉了身子,一個標準的勾踢動作,將戴金花手中的德造毛瑟踹得飛了出去。槍聲一響,原本在房間內閒話家常的金家人頓時有些慌張。雖說出於保護家中長輩的本能,金玉與柳文婷在第一時間裡將金母擋在了身後,但金玉卻連聲音都有些發抖:“誰?”
只在瞬間便被踢飛了武器,戴金花一邊躲閃着那名日軍特工的攻擊,一邊扯開了嗓子大叫道:“屋裡的人都別出來,院子裡有鬼子!”
只是略有分神,戴金花險些被那名日軍特工手中的刺刀扎中了脖子。也幸好猴子從屋檐上跳到了院子裡,揮舞着匕首加入了戰團,這才讓戴金花勉強從如影隨形的刀光中脫身。
很顯然,這名僅存的日軍特工所受過的訓練,不僅僅是日軍正規軍中的格鬥與搏殺術,更沒有尋常日軍士兵在拼刺時狂吼亂叫的習慣,只是默不作聲地一刀接着一刀,扭曲着身子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度,向戴金花與猴子發起攻擊。
只是短短瞬間,揮舞着匕首的猴子便在肩頭捱了一刀,險些被挑斷了胳膊上的肌腱。而戴金花的胳膊上也被鋒利的刺刀劃了好幾道血口子,細碎的血珠立刻浸溼了戴金花的衣袖。
眼看着己方兩人幾乎不是那名日軍特工的對手,已經被逼得退到了花壇邊的戴金花胡亂摸起了幾塊裝飾花壇用的鵝卵石,不管不顧地朝着那名日軍特工砸了過去,“你還真給姑奶奶來勁了?”猝不及防之下,那名日軍特工的鼻樑頓時被堅硬的鵝卵石砸得開了花。胡亂抹了一把濺了滿臉的鮮血,那名日軍特工喝罵着從腰後摸出了一把更加短小的匕首,瘋狂地朝着戴金花衝了過去,“八嘎!”
身後是花壇,已然退無可退,眼瞅着戴金花已經無法逃脫那名日軍特工手中的匕首,已經傷了肩膀的猴子不禁驚叫出聲!
卻在這剎那,從開啓了一條縫隙的房門中,猛地伸出了一支老式雙發火槍的槍管。伴隨着沉悶的火藥爆燃聲,一枚蠶豆大小的鋼珠,準確地擊中了那名日軍特工的脊椎!
戴金花扭身躲過了那名日軍特工驟然慢了下來的垂死攻擊,一把拖過身邊的猴子,翻身藏到了花壇後的陰影之中。
房門開啓處,明亮的燈光頓時灑滿了大半個院落。手持老式雙筒火槍的金母沉穩地邁過了門檻,朝着空蕩蕩的院落中和聲叫道:“賊人伏誅,還請暗中相助的壯士現身吧!”
齜牙咧嘴地捂着肩頭的傷口,猴子輕輕地捅了捅藏在身邊的戴金花,“出去不?”戴金花壓低了嗓門,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應道:“出去你讓我怎麼說呀?我是來找你兒子不痛快的?”
無奈地一咧嘴,猴子訕訕地說道:“那我們也不能老躲這兒不吭聲吧?”戴金花微微皺了皺眉頭,捏着嗓門揚聲叫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至於現身……那就不必了吧?兩不方便!”
頗有些男兒豪氣地大笑幾聲,金母擡手阻住了想要出門看看情況的金玉與柳文婷,朝着空蕩蕩的院落朗聲說道:“施恩不圖報,果然是真英雄!既然如此,老朽就悉聽尊便。”
金母端着槍,擺手示意金玉和柳文婷暫時不要出聲,側耳聽着遠處的街門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地轉過身來。
金玉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那些是什麼人呀?還有,鬼子爲什麼要來殺我們呀?”金母一邊拍着金玉的肩一邊說:“那些都是打鬼子的中國人,因爲我們也打鬼子,所以鬼子要對我們下毒手。”
柳文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伯母,您打着鬼子沒有?”
金母比劃着槍管得意地說:“伯母我的槍法可厲害着呢,想當年,死在我槍下的土匪可有不少。”金玉望着金母臉色難堪,欲言又止,輕輕地嘆了口氣,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出去把鬼子的屍體處理一下,省得以後招來麻煩。”
望着出去的金玉,金母微笑着對柳文婷說:“金玉呀,就是有些膽小怕事,呵呵……”
話未說完,院子裡就傳來了金玉的驚叫聲。
當金母和柳文婷衝到院子裡時,金玉正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顫抖着手指着地上抽搐的鬼子,“鬼子還沒死,咋辦?”
柳文婷一看,不由分說地上前解下鬼子的頭巾準備給鬼子包紮傷口,“這……總還是個人呀,怎麼說也得先救再說!”儘管柳文婷的舉動明顯是要救人,但癱軟在地的鬼子卻沒領柳文婷的情,趁柳文婷分神時,鬼子猛地抓起了那支短小的匕首,猛地向文婷刺了過去!旁觀者清,將鬼子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的金母在旁一聲驚呼:“文婷,快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