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短短時間,我便不斷見證了寧嘉集團,也就是我爸爸寧茂清的氣勢。先不說乾兒子用頂級香水,那可能是我的偏見;再說這迎接我們的兩輛車,都是我在國外才看到的富人寶馬;最後驗證寧家財大氣粗的一點是爸爸的病房。那可真是豪華氣派,只是一個病房,佈置的就和一豪華居室似的,倒是不說是用什麼金子銀子鋪就的東西,但是各種家電設施應有盡有,讓我懷疑,寧茂清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把這裡當作家使用。
這讓我又有了不好的對比聯想,想當年,我伺候老媽在國外……
不能想不能想,我怕我再一糾結過去,就會把把躺在牀上的老頭子的氧氣管拔下來,然後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讓他速速玩完,省的還浪費國家醫療資源。
老媽也許說的對,我真的是沒心的人。遠遠的看着病牀上那人,那是我的爸爸,是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男人,而我竟能無動於衷,面對他的奄奄一息,連病房都不願意踏進去一步。而電視上不是說,再大的仇恨,不應該在這樣生死臨別的時候,也化爲虛無麼?
可爲什麼我,心裡卻還是滿滿的哀傷,看着他置身於虛弱世界的樣子,即使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腦海裡卻還是出現我們在英國的那一幕一幕?
我還沒爲自己的心理找出答案,耳邊傳來有些暗啞的聲音,“爲什麼不進去看?”
我笑,“有什麼好看的?”
“……”季南安似乎噎了一下,那雙墨色的眼睛微眯着盯着我,“他是你爸爸。”
“我比你知道這個事實。”我繼續笑,“可我爸爸只有我一個女兒,那你是什麼?”
“……”他顯然是又被噎了一下,眸光更深了些,直接戳透事情本質,“你可以看我不順眼,但病房裡奄奄一息的是你的爸爸。他很有可能熬不了很長時間。你現在不見,他走了,你別後悔。”
似乎每一個人都比我懂的那些大道理,似乎每一個人都覺得我這時候應該承歡膝下,既然回來了就要作出一個孝順女兒的樣子。真可笑,我看着他咬牙,在這一場悲劇裡,我受苦那麼多,到頭來卻好像成了最不懂事的那個。
“可是他還沒死。”我突然懶得和他廢話,轉過身靠在牆上不去看他,“而且,你也沒資格來教育我。”
要是不出現他的那個“媽”,我還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這場對峙什麼時候結束。伴隨着他的聲落,側頭一看,果真有個女人走過來,即使我心裡有着濃郁的敵對觀念,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漂亮。
最起碼,和我那具有鄉土氣息的媽不是一個級別。人家這媽一看就是城市貴族,還帶着一種學術氣息,像是舊時那種大院裡的女子,一舉一動都表現出優雅。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後點頭,“寧小姐對麼?”
我懶懶點頭卻不說話,心裡卻已遊移到了另一個問題。
怪不得寧茂清會把嫡妻和親生女兒都趕到國外去,然後一放就是十六年不讓回來。現在看來,這個問題已經有了六成答案。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有了如此這麼漂亮的小妾,寧茂清爲什麼不給她轉正,讓她堂堂正正的成爲寧太太?反正我和老媽被窩囊的驅逐到那麼遠也不能回來,這個關係已經名存實亡,還不如好人做到底,也好被人說養二奶什麼的好。
難道我這個爸爸在尋求愛情的時候,卻更加顧及不能拋卻糟糠之妻的情義?
我再一次將目光移向那個男人,卻不想,只是一看,裡面便有醫生忙亂起來,“快快快,心律不齊,急救!”
再巧奪天工的工匠也無法修好一個傷痕累累的瓷器,在醫生一番擺弄之下,寧茂清還是沒有脫離危險。風燭彌留,到後來,有人在牀邊低頭,接着便看着喊,“寧董說了,現在律師宣佈遺囑。”
季南安早已經進去,門外就只有我一個人,而此時在國外成天詛咒寧茂清不得好死的老媽已經趴在在他牀頭哭起來,季南安的母親林早也在抹眼淚,此外,還有我的姑姑和叔叔等一羣我不認識的人,面目肅重,一看這情形就是不容樂觀。我心裡五味雜陳,正在想進不進去,裡面卻突然喊起了我的名字,“寧蔚……”
原來是叫我聽遺囑。
我進去,擦過季南安的身子,靠在暖器片旁邊站着,其實比起其他人現在的鄭重,我這個樣子,多少有點大不孝和玩世不恭。
得到病牀男人的眼神示意,律師開始宣佈遺囑。正式的條款前還有繁冗的法律條文,大概是在說什麼違約,什麼第一繼承人,第二繼承人的排名。房間剛纔還嗚嗚的低泣聲徹底安靜下來,寧嘉掌門人的遺囑,自然是大家關注的焦點。
說白了,大家都想知道以後是誰掌門,自己能獲取多少利益。我不是不關心,但是覺得就以自己的這點分量,關心這個也是白搭。能將我不管不問16年的爸爸,我真的不指望他能良心迴歸,帶給我什麼福利。我早就爲自己定好位了,這次回來就是進行一場表演,證明他寧茂清還有個女兒,除了這個,估計也沒別的用途。
我一直都是如此,最大的好處就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從來都不會奢想。
可是,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看着我,就像是從未見過我一樣,深褐色的眸瞳微微閃爍。我也打量着他,帶這些許悲哀和酸楚,強迫自己從他要死的這個事實上轉移心思。
最後的結論是,我和他,一點都不像。
這個結論躍入我腦海的瞬間,宣佈的遺囑也出現了我的名字。
“……其女寧蔚將接任集團董事長一職,集團總經理則由養子季南安繼任。原寧家集團隸屬於寧茂清49.6%的股份,其中,26.4%轉其女寧蔚名下;剩餘23.4%歸養子季南安所有;此外,位於中山別墅406平米房產,屬季南安及其母林早名下;別苑舍308平米房產,歸妻女寧蔚所有……”
天知道,我腦子多一片空白,只是一瞬時間,我竟然由窮的連麪包都吃不上的人,變成有權又有勢的“財”女。
可這樣的心情還沒來得及平復,下面的消息更讓我跌宕起伏。
在一大堆讓人心動的條件之後,最後突然加了一句。
“若其女寧蔚不同意養子季南安擔當總經理職位,或五年內取消其任職,其名下所屬股權將被沒收敬獻於公益事業……以上條件,由承恩律師事務所高級律師遲恩承監督執行。”
我剛剛懸上的心就這麼墜落下來,那感覺就像是久旱的人剛喝了口河水,卻被人告知這條河水有致命病毒一樣。覺察到周圍人的目光,我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只是怔怔的看着病牀上的男人,看着他脣角似乎是在微揚,彷彿是要向我做一個陰謀似的詭笑。但是,終究是沒能成功。
最後一個畫面,竟是看向我。
然後,滿屋子都是痛哭的聲音。
老媽一下撲在他身上,哭的抑無可止,像是要把老天喊下來,每一聲都像是有人在掐她的脖子。這樣的淒厲,就連在國外最苦的那一年,我都沒有見過。
而我卻像是定格似的站在那裡。
直到他的身體被推了出去,這才覺得眼睛竟然有點痠疼,控制不住的,想要有液體流下來。
我從沒想到我會哭,但顯然還是不瞭解自己。不想讓那些人看見,只能反過身,藉着順頭髮的動作,悄悄的擦乾淨。
可只是剛側身,眼前卻伸過來一張紙巾。
擡頭一看,正是季南安。
我瞪着他,突然覺得生氣,然後伸手一揮,他一時沒拿住,那張紙巾就輕飄飄的墜到了地上。
我被最不該看到我難過的人窺探到了悲傷。於是,只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