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下意識看向她的手腕。
“你難道還以爲我割腕自殺?”寧潔發現我的眼神,“那樣的方式也太狗血了些……”話音拉長,她又看着我,“你果真還是個孩子……”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足夠尷尬。
我確實曾經以爲她會自殺。
因爲那段時間,寧潔完全沒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女人要是這樣長時間不出現在我腦海裡只有兩個可能,第一,生孩子去了。
顯然,這可能是不可能出現的。
那便是第二個,自身出現問題了。
結合寧潔當初的精神狀態,我便自動將寧潔歸咎成這個可能。
“我如果和你現在一樣,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她又說了一遍類似這樣的話,語氣幽幽的引人心裡生寒,“如果現在和你一樣的年紀,如果現在和你一樣的身份,如果現在和你一樣的處境,寧蔚你信不信,我拼了命也會和她在一起?”
我搖搖頭,“我覺得不會。”
她看着我笑,“真是可惜,他對我全是利用,將計就計的利用。他早就看穿了你叔叔對我的用心,卻還是委曲求全的陪我玩兒這個遊戲,可是對於你,”她微微頓了一頓,“還是不同的。”
我心裡一蹬,扯了扯脣角,“姑姑說笑了,我可沒看出不同來。”
“蔚蔚你別裝傻,你叔叔寧茂源常說,你是最傻的一個人。可是我覺得他說錯了,你是寧茂清的親閨女,寧茂清的閨女讓傻又能傻到哪裡去?”她哈的一聲嗤笑,眼神突然飄渺放遠,“我相信你是感覺出來的,那個人對你確實和我們不一樣。可是寧蔚,你的自尊心就這麼重要嗎?眼下這種情況,你要和他對抗便是和自己對抗,這樣硬頂下去,有什麼好處?”
“叔叔真是好本事啊,”我笑着看寧潔,“我那天其實只是敷衍一句,說季南安都有了孩子,我肯定不能和他結婚。他便說孩子算是什麼,沒想到過去幾天便把孩子給打掉了;然後我那天還說要讓我嫁給季南安,怕是對不起姑姑。其實姑姑,我真的只是那麼隨便一說,”我頓了一頓,回過頭來看她,“沒想到,看來他勸您的效果也不是一般的好。”
“其實姑姑,我只是隨便一說,”我嘆氣,“事到如今,我肯定不會和他在一起。爲了利益和他在一起,這更沒意思。”
“沒意思這句話說起來很簡單,肯定這話說起來更是容易,”寧潔沉默良久,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只是蔚蔚,”她語重心長的告訴我,“希望你今後,可千萬不要後悔。”
“我肯定不會後悔,”我笑,“就算是後悔,也盡力不讓你們看出來。”
其實我這話多少有打趣的意思,話題進行到這種地步,只覺得每說一句心便跟着疼。卻沒想到寧潔幽默細胞天然失缺,語氣端凝,斷無打趣之意,“你可以將我看作是你叔叔的說客,如果你覺得這樣能舒服一些。儘管今天我和你說的,完完全全是心裡話。”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她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吱的一聲轉了個彎,“希望等事情不簡單的時候,你還能這樣鎮定淡然的說,不後悔。”
“可我覺得,到時候你一定會後悔。”
“而且是很後悔。”
我別過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寧潔的很多話我都不敢苟同,可有一句話卻是戳到了我的痛處,這樣硬頂下去是沒有好處,而且,我的自尊,在當下這種情況下,確實是萬分重要的。
還有,本來我曾以爲我於那個人而言,也許會是不同。
可是上次臨別時那冰冷的眼神,瞬間打翻了我這麼久以來的信仰。
我以後後悔不後悔我不知道,但是當下情況,我找不到第二條路可以走。
寧潔不知道,在那個人面前,我唯一剩下的就是這點的自尊。甚至很多時候,連這點自尊都會蕩然無存。
我是那麼自卑,自卑的在他面前,就還剩下一個空架子艱難支撐着。
所以纔會在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沒等他說完一句話,就那樣落魄的落荒而逃。
第二天,我很早便召集人事部開會,只有一個決定,召向姍回職。
顧遙拿着那呈批單驚訝的看着我,“董事長,您真的決定要這麼辦?”
“嗯,”我點頭,“快去做,別耽誤太長時間。”
“可是爲什麼?”
“爲什麼還用你問麼?”我擡起頭看他,“我是董事長。”
他的臉色刷一下暗了下來。
其實在那剎那我便後悔了,在這個公司,對我死心塌地的人原本就不多,同處了幾件事情,顧遙是對我僅有好印象的幾人,他爲人老實利落,很多時候確實也是爲我着想,問我這樣一句也是爲我考慮。
他噓寒問暖,我剛纔的反應確實很不是東西。
“對不起,顧遙,”我笑了笑,覺得頭疼似的揉着眉角,“向姍不是流了孩子了麼?不管怎麼說,外面人都說這孩子沒了是和我有關係。這樣說來說去時間一長我也覺得有些愧疚,所以不如干脆把她招回來,全當補償個虧欠。”
“這樣不行,”顧遙抿脣,“董事長,如若您這樣想,這法子絕對不行,您越是這樣降低身份做事,外人越覺得您會做賊心虛。現在輿論已經對您很不利了,您這樣低聲下氣,只能給人把柄,讓人家覺得事情真的是你做的。到時候,你更是百口莫辯了。”
“那些都是以後的事,”我擺了擺手,“別的你不用管,你去做就行。”
“董事長……”
我揚眉,“難道,你還建議我就此事開個新聞發佈會?”
顧遙抿了抿脣,似是有什麼話要繼續說出,可終是欲言又止。
只聽到一聲門響,他終於將門關上。
我坐在椅子上,重重的嘆氣。
然後舉起電話,思索良久,終是給向姍打過電話,這世界多麼奇怪,我曾以爲自從向姍離開公司,我再也不會撥打這個人的電話,卻從沒想到終有一日,我會將她再請回來。
仔細想想,這個女人,簡直是我的劫數。
電話很快就接通,可我沒想到會是那個人接的電話。
我愣了一愣,本來還準備好的措辭在那一聲熟悉的“喂”字之後全盤消失,直到那邊出現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才又開口,“我是寧蔚,”我竭力讓自己語氣平靜,“如果向姍身體復原的話,下午讓她回來上班,復職手續人事部都已經辦好,還是原職位,原……”
那邊將我未說完的話突兀打斷,“你這又是要做什麼?”
他的話十分冷硬,明明語氣簡短,卻像是有尖端生出銳利的角,“你不要擔心,我沒要做什麼,”我被他這樣的語氣弄得心裡發澀,只有扯脣微笑,“我只是想,外面人都說是我把孩子給弄掉的,雖然這話有點偏頗,我不想承認,但是聯繫我叔叔之前做的事情,事情也算是屬實。這事我對向姍有些虧欠,雖然不能替代她生個孩子,或者是自己也流產一個讓她解恨一回,但是我盡全力彌補她,當下之際,就賠她個工作好了。”
接下來的話更加冷,甚至還有些逼仄的意味,“你用不着這樣。”
“我……”
話筒裡傳來嘟嘟的聲音。
機械,呆滯,冰冷的聲音,彷彿永遠也不會結束的哀調,懸而未決,在那邊一聲一聲哀怨的作響。
我握着話筒的手攥了又緊,攥了又緊。
眼睛裡又有酸澀想要涌上來,彷彿暴雨來臨前烏雲下凝聚的水氣,待到某個合適的時候,就會全盤不顧的傾然倒塌。
可是我是誰,我是寧蔚。
寧茂清最擅長裝,裝文化,書櫥上擺那麼多專業書籍來顯示自己的能耐;裝癡情,明明將閨女和妻子都趕到了國外,自己卻與另一個女人在國內大過恩愛纏綿的生活。
我是寧茂清的閨女,這裝13的本事自然也不會低到哪裡去。
我扯扯脣,用力擺出個微笑,從鏡子裡看去,微笑弧度恰恰正好,是那個人當時給我上禮儀課時,老師教導過的最美好最恬然的脣形。
真是好,看來我與那個人的關係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之前頂多是不願意見面。
現在是不願意說話了。
我深吸一口氣,晃晃腦袋,像是這樣便可以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晃出去,自己又端起一沓資料,專心的看起來。這幾天忙於應付這事,集團的公務已經積壓了很多,再加上季南安成天照顧向姍,所以我這辦公桌堆得工作,又比往常多了一半不止。
剛拿起筆想要簽字,耳邊突然響起敲門聲。
我喊了聲“進。”
仍是沒有擡頭。
只是因我誒我沒有料到會是他。
剛纔還掛了我電話的人匆匆的走到我前面,一雙眼睛泛出逼人的光華,“寧蔚你到底是要做什麼?”他彷彿是十分無奈,樣子卻又是急躁的,“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能不能別這麼自作主張?”
“季總,我是董事長,”我推過去一沓資料,“向姍來了沒有?如果沒來,你幫我捎過去,這次仍是做你的特別助理,至於薪資,漲了百分之二十,工作權限也由之前的三項拓展到六項,甚至可以招聘助理爲她分擔工作。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我微笑着仰頭,“你看看,有什麼不合適,需要改的?”
他將資料拂到一邊,只是看着我的眼睛,“爲什麼?”
“我說了啊,是賠償,”我低下頭,再次不想迎上他的目光,“我總不能再生個孩子賠給她,這一個工作就權當是賠償好了。她不是對我恨之入骨麼?我不想招人這麼大的恨意,所以這樣做,可以讓她心裡好受些。”
“如果是這樣,不用。”
“季總,你非要我話說的那樣明白?”我有些無奈,“好吧,我是覺得她向姍死了都差不多,但卻對不住你。這好歹是你的孩子,你之前總算是幫了我那麼多,我對不住你。對你十分愧疚虧欠,想了半天,只有這個主意。”
我竭力把這席話說的理當應該,義正詞嚴。
我不想讓自己看的那麼沒底氣,那樣沒出息。
雖然在他面前,我確實是沒出息的人。
季南安突然看了看錶,深吸口氣,“我說過,這孩子丟了,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笑笑,“你大概不知道,我叔叔跑來勸我嫁給你,我不想嫁,便隨口說了句你現在是有孩子的人。季南安……”我看着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變得坦然而誠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只是那樣隨意的一句話,他便真的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