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藥,季南安的臉色好了很多。沒過一會兒,向姍打過電話,說幫着叫來了家政的人過來幫季南安。其實至於嗎,只是傷了手,又不是全身癱瘓。我那失血過多的娘,還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看着天色不早,我將醫院拿來的藥一樣樣說給家政阿姨聽,“阿姨,這個噴劑是消毒的,爲了防止感染,最好每天給他噴上一點……”
“這個是止痛的,他要是實在是痛的難受了,你就給他,一次吃兩片。不過要是不痛的時候不能吃,因爲這藥依賴性很大。”
“這個是去熱的,如果再發燒了,就吃……”
“常備的藥其實就這三種,您記清楚了。對了,最好這幾天避免吃醬油啊之類的太鹹的東西,不利於傷口恢復。還有,定期復……”
我的話還沒說完,身後便傳來寧定的聲音,“阿姨,您回去。”
“啊?”
“錢我照付,您回去。”季南安擡擡胳膊,“只是一點小傷,又不是整個人廢了,用不着興師動衆。”
“那你晚上怎麼辦?”我有點譏諷的看他,“總得吃飯刷牙洗臉,我打電話讓向姍過來?”
“不用,有你,我找她幹什麼?”他挑眉看着阿姨的記事薄,“你都吩咐的這麼周到了,照顧人肯定沒問題。”
把我當成什麼了,我心裡一堵,“季南安,我還得回家。”
“你還能回去嗎?”
我灰心喪氣,“我讓老林幫我租了房子。”
“退掉,”他坐回沙發,沉下眉眼,“樓上你的房間,一動未動。”
“可……”
“沒有可,”他擡眼看我,眸光竟有幾分冷峻,“寧蔚,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你是我的女朋友。”
他說“我的”兩個字時,語氣略有加重,表情明明波瀾不驚,卻像是威脅。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在中山又住了下來,季南安說的有幾分道理,如果我現在出去,隨便找個窩住下,實在是不大像是“正牌女友”應該有的風格。且不說感情好壞,起碼眼前這個男人,是爲我受的傷。
已經開了個頭,讓他們知道我與季南安有關係。所以,不如更加確定。
在其位謀其責,不管這位置真假,總得落實到實處。季南安同志身負重傷,不便端碗吃飯,沒關係,我來,我喂他喝了一大碗粥;傷口不能見水,否則有潰發危險,沒關係,我幫着他擠好牙膏擰好毛巾,以便洗漱;只是短短几個小時,我便累的癱坐在沙發上,這年頭,做戲裝保姆,比真幹活都累。
眼看着這大爺坐在沙發上將臨睡前要吃的一顆藥吞嚥完畢,我心裡一鬆,瞬間有一種被釋放的快感,“好了,我上樓休息去了。”我一邊捶腰一邊起身,“有什麼事兒,打電話喊我。”
他哼了一聲,“你要上去?”
我無奈,“祖宗,戲做到這個份兒上差不多了。你總不至於讓我和你同居吧?”
他撇嘴,那瞬間竟有幾分孩子似的不滿和脾氣。可我一下午又是做飯又是打掃衛生的,實在是疲累至極,根本就連擡眼都懶得擡,也無心向往常那樣將他的表情剝皮抽筋的分析清楚。
反身踢門,砰的一聲,我拖着疲憊的身子跨上樓梯。
我原本以爲累了會睡眠好,但是卻沒想到竟會是如此驚心難眠的一夜。騰的坐起身,眼前卻有一雙晶亮的眼睛,泛着月光的淡色朦朧微眨,剔透的像是要照進人心裡。
下意識抱緊被子,我警惕的看他,“你怎麼進來的?”
他指指門,語氣如常,“我有鑰匙。”
“季南安你神經病啊,”我生氣起來,“大晚上的,你拿着鑰匙到我房間!你……”
“你以爲我想?”他毫不留情,譏諷道,“你大半夜上突然啊啊嗷嗷的叫,估計整個中山別墅都能聽到。我怕我要是再不上來,那邊的小區會告我們擾民。”
“是嗎?”
“是,”他聲音突然軟下來,在這樣的夜裡,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沉啞和溫順,尾聲輕揚,甚至帶着一絲誘哄,“做噩夢了?”
夜色如墨,我只能看到他微微發亮的眼睛。
原本不該說的,可是這樣的夜裡,卻讓我覺得眼前的人可以信服,看不見他微揚似譏的脣角,看不見他志得意滿的眉目,感受不到他威逼強懾的表情,所以,我所有的防備在瞬間都落下來,整個人,疲軟不堪。
“是,做噩夢了,”我抱緊被子,一點點復甦剛纔的夢境。聽很多人說,她們做夢時雖然害怕,但第二天卻往往記不清楚夢境是什麼。可我卻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最細微的情節都能想出來,這真是殘忍。
“我夢到我媽要殺我,拿着砍刀砍我,手上全是血,”我絞着被子,不由自主的將脣咬到生痛,“我怎麼解釋她都不聽,她說我是不孝女,說我胳膊肘朝外拐,說我遲早要不得好死。”“我沒辦法,其實我只有一條路走,可是很奇怪,她們眼中的我似乎面前有千條路,而我要走的那條,是她們最受不了的那條。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直到前面是個懸崖,寧家人在後面拿刀要砍我,他們不知道怎麼了,都沒了腦袋……脖子上都血淋淋的往外冒着血泡,都說是我害的他。我一個勁兒說不是我害的,可是她們不聽,他們笑的那麼大聲,一步步向我逼來……”
“我只有朝前走,卻沒想到前面更是懸崖,只有一條小木橋搖搖晃晃。我別無他法,只能走那上那橋,可是走到一半,就看到你坐在橋的盡頭笑着看我……你的背後全是陽光,整個人隱藏在那麼明亮的光束裡,耀的我睜不開眼睛。我要你幫我一把,把我扯過去,可是你手裡卻突然多了把大刀,我就眼睜睜的看你向着空中一閃,整個人就那麼跌過去。你和向姍在懸崖那邊看我,大聲的笑我是傻子……我是傻子,季南安,你們都說我是傻子……”
我說到最後,已經像是有小石子堵在心頭,連呼吸一次都感到疼,那麼疼。
細細的嘆氣聲傳入耳畔,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大概是沉寂到黑暗太久的眼睛適應不了乍來的光明,瞳子刺痛的竟有眼淚流下來。眼前的男人正定定的看着我,我卻突然有些緊張,忙伸手將燈又扭閉。
我這樣狼狽難堪的時候,不想讓他看見。
他的眸瞳太具有穿透力,只是一眼,我怕我所有努力掩下的恐懼和驚悸,都會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沒什麼,只是夢。”他起身,聲音輕飄飄的,“你睡吧,我下去。”
門被拉開一小條縫隙,走廊上有光從那邊透出來,投射到屋子裡,描繪成一弧優美卻慘白的扇形狀,。他整個人慢慢沒入那慘白的光色中,竟讓人感到窒息和模糊。“季南安,”我回頭看他,因爲剛哭過,臉上皮膚緊的像是用無數根線在繃住,“你會背棄我嗎?”
他步伐一滯,整個人在門口停住,倒像是左右維艱。
他的呼吸綿長悠遠,靜的絲毫不帶紊亂粗重的氣息,聽起來倒像是不在一樣,良久過後,才輕笑似的開口,“背棄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我固執的看着他瘦削但挺拔的背,“假設一切順利,到頭來,你會不會反過來害我?”
他不回答。
那麼靜那麼靜,耳邊只有牀頭鬧鐘規律滴答的走動聲,像是切割了心跳,慢慢讓我的呼吸紊亂起來。我這才知道,我所害怕的那些事情,對我而言只是一時的驚慌。而面前這個男人的決策,卻是讓我恐懼的決定性因素。
現在欺瞞媽媽雖然不對,但是時間長了,肯定會有解釋的機會;可是我犧牲這麼多,努力埋下仇恨,用心去演的戲換來的卻是自掘墳墓,那還怎麼辦?
我想要一個承諾。
我只想讓眼前這個男人告訴我,事成之後,他會安分守己,他會做他的總經理,我會做我的董事長,攜手共進卻又彼此互不相干。
可是,他不會給我機會。
季南安回頭,那雙眸子在那束光線下,帶着讓人心慌的沉寂,“寧蔚,我只是敢保證,那個人落馬之後,你下一個會收拾的,肯定是我。”
然後啪嗒一聲,關門離去。
耳邊是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我的心上。我在黑暗裡自嘲,真是的,寧蔚,怎麼事情剛剛開始,你便老是犯這樣自取其辱的錯誤?本來就是不對的兩個人,只是因爲利益才站在了一起,難道你還指望這樣的兩個人永結秦晉之好,長久的發展下去?
寧蔚,你真是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