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啓奏——”
早朝上,司禮太監高聲說道。
羣臣左顧右盼,或暗自思考,看看是否有什麼奏本。而這其中,只有王太傅一人身體站得直直的,沒有關心羣臣的反應,眼睛直直看向上首慕炙一坐的地方。昨晚上他一夜沒有睡。看到的事情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不是因爲忌憚慕炙一,而是他想知道慕炙一究竟會如何處理,在這之前,他並不想撕破臉,畢竟,那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慕炙一併沒有回視王太傅,待看到羣臣商量之後也無人奏本,便朗聲道:“衆愛卿既然無本啓奏,便聽朕兩道聖旨吧。”
說罷,他使了個眼色給身旁站着的司禮太監。
那太監微微點頭,掏出一份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十八年前黎氏一案,頗有蹊蹺,遂命吏部偵查。現爲其平反。黎氏滿門效忠朝廷,並無作奸犯科之罪。朕念其無辜受害,一門忠烈盡斬於午門,又考黎氏之女臨危挺身,救先皇於圍城之困,特此詔令,追封黎氏賢妃爲靜敏太后。黎氏流放者返其故居。欽此——”
“。。。。。。”陛下,百官議論紛紛。有些年紀輕沒有聽聞十八年前的案子的大臣便在一旁聽那些年老的說話。
十八年前的案子確實不好說。當初黎相國的聲望很高,誰也不相信這個剛正不阿的老人能縱容兒孫貪贓枉法直至受賄達半個國庫。
然而大家還沒想明白的時候,先皇便草草地了事,將一干人等全部收禁,數日後斬於午門。可惜黎家沒留一個活口。
一些與黎家交好的老臣,雖然面子上沒說什麼,但是心裡卻是不好受的。如今聽說黎家翻案,他們自然高興。
這一點倒沒什麼,不過大家對於黎氏賢妃追封太后一事頗有意見。那黎氏之女十多年前便已經成了大單汗妃,如今豈有追封爲太后的道理。
王太傅皺緊眉,對於眼下的情況有些不解。
然而慕炙一併沒有留出太多時間讓羣臣討論,而是接着讓司禮太監頒佈第二張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清國明瀾公主,德才兼備,毓秀可人。侍奉先皇靈位,勤勉務實。朕念後宮虛位,百官之所顧慮,着免其太后之位,入住中宮,執掌鳳印,行後宮之表率。。。。。。”
方纔王太傅還能忍耐,這道聖旨下來後,他的臉已經不能單單用鐵青來形容了。這就是慕炙一所謂的交代嗎?
而大臣們也終於不再只是議論紛紛了。
“皇上,皇上三思啊。此舉萬萬不可——”
“是啊,皇上。此舉於理不合,與祖宗家法不合啊。”
“。。。。。。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請收回成命。”
大殿兩側,幾乎一半多的大臣跪了下來。
慕炙一臉色雖然沒有說鐵青,但也是威嚴逼人。
“你們讓朕三思,倒是說說這裡頭的問題。”
“皇上,這第一道聖旨,黎氏一案雖然平反,可這追封太后之事萬萬不可。那黎氏之女,雖先爲賢妃。然其後歸附大單先汗,已爲汗妃,豈有追封之理。”
“張大人此言差矣。”
聞言,羣臣循聲望去,卻見一直沒有吭聲的安郡王突然開口。大家不由得有些慌亂。安郡王爲人處世,極受尊重。朝中大臣也是指望他能勸着皇上,不料他們竟不是一條船上的。
“安郡王覺得下官哪裡說的不對?”
“黎氏一案,本王參與追查。當年黎妃爲解先皇之困,才被迫去了大單。此等大節,本王敬佩不已。本王私下認爲此舉應當爲萬民所知,以慰黎氏地下亡魂。且,如今乃我朝用人之際。若想與大單永結之好,此舉便是上上策。皇上既允大單之臣參與選官,自當先以服衆。”
慕清一不愧爲八面玲瓏的外交官,說話能到點上,讓人指不出毛病。那張大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第一道聖旨方可商榷。然這第二道聖旨卻是行不得的。明瀾公主既爲太后,怎可隨意免去尊位。況且執掌鳳印,入住中宮,這等權利乃皇后特權,豈可亂了輩分。”
慕炙一眯了眯眼,看向說話的那個大臣:“愛卿之言的意思是,朕當直接封了皇后是嗎?如此倒是可以考慮。”
“這,這絕非微臣所想啊皇上!”那大臣一急,說話也直接起來,“聖人之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凡爲人,自有其本分。明瀾公主既爲太后,即便先皇西去,也當守太后之位,協皇后掌管後宮。怎能先侍其父,再侍其子。此等羞恥之事若傳揚出去,不是爲天下之民恥笑嗎?若民間同行此舉,那就天下大亂了啊。。。。。。”
“混賬!”慕炙一突地從椅子上站起身,抄起聖旨朝那大臣砸去。
“皇上息怒——”
“哼,聖人之言倒是記得牢。難不成聖人就教你如何違背聖意,大庭廣衆之下大放厥詞不成。”
王太傅聽着看着,早已忍不住了,當下便開口道:“皇上,廷尉大人之言如有過激之處當是關切至極所致。老臣也深覺此舉之荒謬。自先祖開國以來,從沒有過這樣的規矩。子繼寡母之舉,實乃蠻夷所爲。皇上切不可動了祖宗的根基啊!”
“太傅難道不知先皇及先祖都有一個夙願,便是統一西南疆域。你聲聲稱蠻夷,將來要如何處之。若羣臣都排他,朕將如何達成心願?祖宗之法乃先祖立國之時。於今時今日已有出入,自當修正。再者。太傅說並無先例。然朕之所知,皇祖父嬪妃中有一位蕭氏曾經便是他人之妻。莫非朕不得收納寡母,皇祖娶寡婦便是合理?”慕炙一不顧王太傅發顫的手指,繼續說道,“先皇駕崩之時,明瀾公主尚在和親路上。她連父皇一面都不曾見過,爾等卻要讓她在深宮依仗太后的虛名度過餘生,難道不覺得於心不忍?先皇求親之意堅固,甚至出讓幾座城池。而當時先皇已經湯水不進,自知得天召喚。想來是覺得明瀾公主可庇佑我大月。既是如此,父皇娶得,朕便要不得?境口一戰,大單幾乎已是月國附屬之國。大單素有子承繼母的風俗,朕承胡制,也並無不可。爾等何來諸多搪塞之詞。”
誰曾聽過慕炙一說這麼多話。平時早朝大多時候都是慕炙一聽,他們說。這回反了過來,羣臣一時恍惚,不知該說什麼。
就在大殿氣氛微妙之際,殿外傳來太監通報聲。
“啓稟皇上,攝政王於殿外求見——”
耳聞這消息,大夥兒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有攝政王在,算是多了一層把握了吧。
慕炙一的眸子突然深邃,多了一抹讓人辨不出的意味,他啓口冷冷地吩咐道:“宣。”
“宣攝政王覲見——”
目及之處,一個年紀三十開外,氣度不凡,眉宇間帶着高貴之氣與從容瀟灑之色的男子邁着穩重的步伐趨步走來。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來人並沒有行跪禮,只是嚮慕炙一作了個揖。當然這不是因爲來人桀驁不馴,只是攝政王有特權,早就免了朝跪之禮。
“皇叔別來無恙。”慕炙一看着下方的人,眉宇間多了些異樣,說的話並無太多活絡之感。
“勞皇上惦記。”
“皇叔怎麼突然想起來回京了?”
那攝政王皺了皺眉,擡頭與慕炙一對視,沒有回答慕炙一的話,也直接忽略了慕炙一話中隱含的諷刺,直直說道:“臣才入京,不料今日聽說了一件大事,便過來了。”
慕炙一的目光往王太傅那兒掃了掃,然而看回攝政王,並不說話,像在等着對方繼續。
攝政王也不負衆望,說道:“太后之事,臣。。。。。。反對!”
七個字擲地有聲,而隨着話音落下,慕炙一的臉色也變了,即使表面上讓常人看不出來,但袖中的手卻握成了拳,蒼白中能看到青筋。
“攝政王需知,朕意已決。”
攝政王似輕嘆一聲,然後看向慕炙一,不依不饒。
“此事衆愛卿都回去再斟酌一番。退朝。”
百官擡頭,甚是好奇,今日就這樣了?然而眼角所及,皇位上那人早已不見。
慕炙一一走,大家便簇擁上來,對着攝政王問寒問暖,然後旁敲側擊地讓他多勸着慕炙一。
攝政王客氣帶着疏離地應付這些舊識的大臣,餘光卻追隨着慕炙一離去的方向。
大單皇宮,一人負手立於窗前,一人跪於其後,聽候發落的樣子。
立在窗前之人桃花眼,薄脣,眼神不甚清明地望向遠方。右手把玩着左手指上的玉扳指。嘴裡似輕聲嘀咕着“靜敏太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