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梗海棠密密的花簇將枝條染成了紫紅色的珊瑚枝。梅青指點着小宮女剪下形狀顏色最好的放進花籃,親手提了回去。
許太后趿着軟底金縷繡鞋,披着晨褸走到了桌旁。看着籃子裡還沾着露水的花枝,慵懶地笑:“尋個龍泉窯的白瓷高頸瓶來。配着這海棠才精神。”
梅青笑着吩咐小太監去拿了花瓶過來,往裡面注了些水道:“娘娘,包棕子的餡料都已經備好了。”
“皇上從前愛吃紅豆餡的。不知爲何,今年問他,他說江南嘉興的鮮肉棕出了名的味美。他想嚐嚐。”許太后在錦杌上坐了,拿了剪子修剪着,眼裡有幾分思念,“皇上已經出宮了?”
梅青恭謹地答道:“今年的瓊林宴設在什剎海,皇上召了今年會試中榜的進士看賽舸。這時辰應該已經出宮門了。”
“端午節什剎海熱鬧得很。做姑娘時本宮也常去的。岸邊搭着一眼忘不到邊的帳蓬。有雜耍班獻藝,空地上有玩蹴鞠的。賣棕子賣豆汁畫糖人煮餛飩的……回回本官都把荷包裡的碎銀子花個乾淨。”許太后想起年輕未出嫁的時光,柔軟的笑着,“本宮總要纏着兄長,入夜後放過花燈才肯回家。”
梅青抿嘴笑着:“娘娘如果不去放花燈,怎能遇到先帝?”
“大膽!敢打趣本宮。”許太后斥了她一句,卻並無怪罪之意。她細緻插着花,眉間眼底染滿了風情,“本宮那時年幼,可不知道他就是皇帝。見他站在湖邊手裡沒有花燈,便好心分了他一盞。那曉得他將那盞燈留了那麼多年。”
也許是想到先帝,許太后的眼神黯了:“你去吩咐尚工局,今晚也備些花燈。咱們去不了,在宮裡頭玩一玩吧。”
“是。”梅青應了聲,興致勃勃地去了。
西府海棠疏落有致地插在白瓷瓶中。殿內多了幾分春意。許太后欣賞着細密貼着花枝怒放的花朵,染着蔻丹的指甲輕輕從上面刮過:“和丹桂一樣,花長得小氣。顏色還算喜慶。”
這時小太監急步從殿外行來,躬着身稟道:“娘娘,譚公公來了。”
用早膳的時間,譚誠這麼早來做什麼?許太后有點吃驚,指甲微微用力,刮下了幾朵米粒大的花。她衝指甲吹了口氣,將花朵彈掉,吩咐道:“梳妝吧。”
她換了紫紅色對襟大袖衣,梳了高髻,滿意地打量着鏡中雍容華貴的自己,緩步去了前殿。
譚誠並未落座,揹負着雙手站在殿中。聽到環佩叮噹,他微笑着望向盛妝行來的太后,擡臂躬身:“娘娘安好。”
“公公難得這麼早來,可有急事?”許太后登了鳳座,沒有掩飾臉上的好奇。
“今天端午,咱家給太后娘娘送節禮。”
“本宮今天要裹些棕子,回頭給公公送一籃嚐嚐。”
朝陽穿過殿門,投下一片溫暖的色調。殿堂太大,服侍的人悉數退到了門外。許太后和譚誠坐在空曠的殿中,極溫暖的聊起了家常。
“皇上親政以來第一次有了天子門生。今天什剎海辦瓊林宴,極爲熱鬧。”譚誠微笑着感嘆,“光陰似箭。咱家記得當年跟在先帝身邊侍侯,在什剎海遇到了娘娘。”
提起皇帝與往事,許太后眉間舒展,有些感慨:“一轉眼咱們都老了。”
“娘娘可不顯老,哪像老奴和素成,雙鬢都白了。”譚誠笑道,“宮裡頭像老奴一樣見過娘娘二十年容顏不改的老人不多了。”
許太后輕撫着鴉青的鬢角打趣道:“譚公公操心事太多。照本宮看,那些瑣碎小事讓下面的人去辦就是。您也該享享清福了。”
“皇上年輕。總有些官員仗着是先帝老臣,跋扈囂張。老奴不敢懈怠。”譚誠恭謹地回道。
譚誠不可能放棄手中的權力。許太后不過言語上說的兩句,心知無用,就轉過了話題:“哀家令禮部選送適齡大家閨秀進宮待選。會試過後,皇上就該冊立皇后,綿延子嗣爲重。公公以爲呢?”
“太后聖明。宮裡既然添了月美人,中宮虛懸太久,朝政不穩。”
“公公可有皇后人選?”
許太后試探着譚誠。
譚誠輕描淡寫地說道:“禮部自有章程。選送的閨秀總能挑出令太后娘娘可心的皇后。”
這麼說來,譚誠不打算插手皇上立後?他一早來究竟是爲了什麼?許太后沒有接話。
太后並不相信他不插手立後。譚誠笑了笑道:“先帝過世十年了。宮裡一直沒有采選過。咱家以爲皇上今年立後納妃,明年可從民間採選適齡女子以充後宮。”
許太后輕舒了口氣。
這是一次交換。皇后的人選譚誠不插手。但嬪妃中一定會有譚誠送來的姑娘。許家能定中宮皇后,太后很滿意。她笑着點頭:“譚公公所言極是。宮裡進批新人。到了年紀的宮人該放出宮去。以免有傷天和。”
“娘娘可得好好甄選,這是善舉。”譚誠說罷起身告退。
許太后微笑着望着他走出殿門,思忖着譚誠的真實來意。
走出宮門,他回頭看了眼,淡淡說道:“可惜你兒子未必願意娶你定的皇后。”
譚誠走了一截,停下腳步問身邊跟着的樑信鷗:“你最近一直在查丁鈴被人一路追殺至京城身受重傷的事?”
“是。屬下查到現在,尚不知道追殺他的人是誰。”樑信鷗心裡充滿了憤怒。這天底下還有他查不出來的事,他猶豫了下道,“該不會是珍瓏……”
“有人想找錦衣衛的麻煩。東廠不必摻和進去。”
當初刺客珍瓏連殺東廠六人。錦衣衛在旁邊看熱鬧看得高興。如今有人要殺錦衣衛的人,東廠不看笑話,還去幫錦衣衛查找殺手?
明白譚誠意思後,冷汗從樑信鷗後背沁了出來。他對丁鈴太過關注了:“屬下險被私仇蒙了心智。謝督主提醒。”
譚誠溫和地說道:“侯耀祖夫婦已在押解回京路上。其子侯慶之抹脖子跳御書樓。滿朝官員和國子監那些儒生都盯着這件事不放。咱家在金殿上接下押送侯耀祖的事。出了閃失,東廠就被人看笑話了。”
樑信鷗趕緊答道:“屬上早已令人盯緊了錦衣衛。另已派人去淮安府調查庫銀調包,河堤垮塌的線索。”
“三十萬兩河工銀入了庫才發現被調包。做這件事的人勢力不小。見侯耀祖自己籌銀修了堤,就毀了河堤將事情捅破。有人嫌東廠和錦衣衛最近相處得太融洽了。”
“督主是懷疑有人故意挑起錦衣衛和東廠相鬥?”
譚誠淡淡說道:“不是懷疑。是肯定。只是咱家一時還拿不準這人是誰。侯慶之將事情扣在東廠頭上。有那勇氣抹脖子跳樓自盡,把事情鬧大。國子監休沐那天,他一定見過什麼人,聽說了什麼。纔會一口咬死是東廠所爲。”
樑信鷗懂了:“屬下已有了一份當天他接觸過的人名。正在一一排查。”
回到東廠衙門。譚誠進了書房,開了只抽屜,拿出一本卷宗。
卷宗裡只有薄薄的一頁紙。他提起筆,又添上了幾句:“四月初十自京城消失。同日,丁鈴離開京城。月末,受傷揹負丁鈴自西城門入京。”
譚誠合上卷宗,習慣性地開了棋盒拿出一黑一白兩枚棋子捏在了手中。
當他舉棋不定時。他就會有這樣的習慣。
打壓林一川,沒有讓他生出對東廠的忠心。反而將他推向了錦衣衛。是他的決定錯了嗎?還是林一川以爲可以左右逢源,借錦衣衛的手讓林家擺脫東廠?
“毀了你。東廠扶持林家二老爺做傀儡。”譚誠將黑子落在棋坪上,又拈着白子落下,“林一川,你經商的本事不弱,咱家再給你一次機會。”
且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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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哦,忙過下週再補更。改動了曲江,腦子轉到長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