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輕薄的紗面上繡着一叢牡丹。蘇繡的精湛技藝讓譚弈覺得他和錦煙公主之間像是真的只隔着一叢牡丹。
牡丹栩栩如生。屏風那邊的錦煙公主卻似在霧中。
透過如霧般的屏風,他看到一抹銀紅的身影,看到薛錦煙戴着一頂珠玉花冠。冠旁的釵隨着她的動作搖晃出一點點碎金的影子。這一切都太模糊,讓譚弈恨不得上前一腳將屏風給踹翻在地。
薛錦煙並非皇家宗室血脈。若無太后和皇帝寵着,她這個公主也不過就是個名號罷了。她出宮到了揚州,私下對總督張仕釗夫婦都以叔姨相稱,就不太講究規矩。原可以不設這架屏風。可誰叫來拜見她的人是東廠的番子呢?薛錦煙下意識地就令人設了屏風。她可不想看到東廠番子兇狠陰冷的臉。
“這叫什麼話?若非穆瀾拼死相護斷後,本官能否逃出生天還未可知!穆瀾護駕有功,本宮要重賞於她!”錦煙公主天真了些,人又不傻。聽着譚弈的話有意無意地往穆瀾身上引,立時就怒了。
倒不是有意維護穆瀾。她暈暈沉沉地,隱約卻也聽到一些聲音。她本以爲是在做夢。被雁行弄清醒後,她就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譚弈本想把行刺的罪名一併安在穆瀾身上。被她斬釘截鐵的一番誇獎肯定,就知道心思落了空。薛錦煙一如既往維護穆瀾,讓他的恨意更深。
“穆瀾是淮安府庫銀掉包案,毀壞河堤案的案犯同黨。就算她救公主有功,也掩不了她這些罪行。如今東廠已發下海捕文書,全國緝捕。殿下莫要被她騙了。”譚弈不和薛錦煙爭論穆瀾是否與刺客勾結,直接拋出了她被東廠緝捕的事實。
錦煙公主瞪着屏風那頭長身玉立的譚弈,氣得漲紅了小臉。早聽說東廠慣於指鹿爲馬,陷害忠良。果真是陰狠惡毒。穆瀾那樣優雅美貌的公子,怎麼可能去毀壞河堤,置百姓於不顧?
她突然想起來,來的這個人名字挺熟的:“你叫譚弈?”
譚弈那叫一個激動。她想起來了嗎?當年是他隨義父一起從邊關接她回京。他速度回道:“正是。”
大小喬在旁邊小聲提醒着。錦煙公主明白了:“哦,原來你就是京中那位羞殺衛階解元郎啊。”
這話讓譚弈不好意思說正是了。他謙遜地答道:“臣自覺學業不夠紮實,是以未能參加會試。如今在國子監讀書。”
他也是國子監監生?錦煙公主知道譚弈是誰了。
許玉堂經常進宮,她叫他一聲許三哥。兩人關係不錯。她還聽靳小侯爺說起過,譚弈和許三哥不對付。
原本京中就一個萬人空巷。譚弈進京,多出個羞殺衛階。爲什麼要和許玉堂作對呢?自然是不服氣那句萬人空巷唄。
錦煙公主馬上想到穆瀾那如畫的容貌,斯文優雅的氣質。她覺得自己懂了。許三哥是太后的親外甥。他都敢對付,何況是沒有根基背景的穆瀾呢?嫉妒人長得漂亮,又是杜之仙的關門弟子。於是利用東廠的手段栽贓誣陷。這也太不要臉了!她越發鄙夷起譚弈來。
“撤掉屏風。本宮也想見識一番譚公子如何羞殺衛階。”
那層隔在兩人之間的霧被輕易拂開。譚弈的心狂跳着,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背脊,目光平平望了過去。
她嬌嫩得像新綻放的玫瑰。翹起的脣角顯得那樣任性。譚弈微笑地想起小時侯的薛錦煙。也是這樣,嘴角翹起時,就是刁蠻任性的時侯。
“譚公子的容貌的確能羞殺衛階呀。”
譚弈的耳根情不自禁地紅了。她也覺得自己生得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的臉,悄悄移到了旁邊。
錦煙公主歪着臉瞅着他,高大英武。許三哥甩他一條大街,穆瀾甩他一城牆:“衛階若知道後世長副容貌的男子和他相提並論,躺棺材裡怕也要再羞死一回!”
廳堂中落針可聞。誰都不知道公主竟然這樣說譚弈。大喬急得額頭浮起了一層細汗。小喬都快哭出來了,附耳道:“他是譚公公的義子,殿下好歹給譚公公面子。”
提起譚誠,錦煙公主機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她撫着額擺手:“本宮乏了,退下吧。”
譚弈怔立當場,老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被薛錦煙嫌棄奚落了。爲了穆瀾當衆羞辱自己!他心裡的嫉恨翻江倒海。想起義父曾經的許諾,譚弈板着臉睃了一眼薛錦煙,沉默地行禮告退。
錦煙公主悄悄把目光從手掌下移了出來,看到譚弈與東廠李玉隼出了廳堂,快活地站了起來:“總算走了!快去竹溪裡告訴穆公子一聲,東廠要抓她!”
“殿下。穆公子定早逃了。”大小喬真爲自家殿下的智商着急。
“也是哦。”錦煙公主想起了雁行,“把那個小廝叫來。”
“殿下。雁行護駕受了重傷,正在養傷呢。叫人擡他過來也不太好。”
還護駕呢……錦煙公主火冒三丈,哼了聲,往外走去:“本宮親自去探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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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雁行報完信,就被林一川悄悄送回了總督府。這幾天總督張仕釗,譚弈李玉隼還有丁鈴輪番盤問,都沒有問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得了自家少爺吩咐,在飯館裡守護着錦煙公主。一大羣刺客突然出現。然後穆瀾就來了,讓他護着公主先逃。
他擔心公主安全,藏到關閉城門時,兩人才進了城,直接就到了總督府。雁行很老實地告訴所有人:“全揚州城怕是隻有總督府纔是最安全的地主。小人連林家都沒敢回。”
總督張仕釗很滿意雁行的回答。更滿意雁行不居功,急於回林家養傷的舉動。
錦煙公主帶着大小喬和侍婢們到總督府外院客房時,總督府的僕從正打算擡了雁行走。
“稟殿下,總督大人囑我們送雁行公子回林家養傷。”
“先下去吧。”
斥退了左右,錦煙公主邁進了廂房。大小喬剛跟上來,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只好訕訕地守在門口侯着。
錦煙公主走到榻旁,看着雁行臉上那對笑渦就氣不打一處來:“爲了救本宮,傷這麼重。本宮該如何賞賜你呢?”
“小的不過是林家的一個小廝,救殿下也是應有的本分,不敢留在總督府以殿下的恩人自居。”雁行一如既往的謙卑。他心裡苦笑着。如果不是那晚硬撐着回林家報信,也不至於現在真起不了身。
錦煙公主飛快地往門口望了一眼。大小喬老實地守着在門口。她肆無忌憚地用力掐住了雁行胳膊的傷處用力捏了下去:“本宮真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不如賞你進宮留在本官身邊如何呀?”
這個刁蠻惡毒的丫頭!雁行疼得眼前發黑。他本能地揮起胳膊,將錦煙公主甩在了牀榻上。不等她叫出聲來,手掌已捂住了她的嘴,附耳說道:“在下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裝也要裝着感恩。是不是啊?”
被他的胳膊壓得動彈不得,錦煙雙腳亂蹬,眼裡已快冒出火來。
“在下並不圖殿下報恩。殿下若不想那晚之事傳揚出去,也莫要再找我的麻煩。行嗎?”
豆大的汗從他額頭冒出,滴在了錦煙臉上。雁行臉上的笑渦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臉。嚇得她驚恐萬分,地使勁眨巴着眼睛表示同意。
雁行鬆開手,復又躺了回去,喘着氣閉上了眼睛。
錦煙公主飛快地從牀上爬起來,實在氣不過,一拳揍在他胸口,噙着眼淚飛快地跑了。
“公主!”大小喬見她髮髻有點散亂,白着臉衝出來,嚇得趕緊追了過去。
“趕緊把他送走!血淋淋的嚇死本宮了!”
聽到公主的話,隨侍的人與總督府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小殿下被雁行的傷勢嚇壞了。總督府裡的人趕緊應了,囑人擡了軟轎過來。
“這個仇小爺記下了。”雁行從劇痛中緩過氣來,將錦煙公主落在被子上的一枚簪子拾起藏進了袖袋裡,任由總督府的人擡着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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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番外吧。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