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相遇,不是初遇,而是重逢。——王家衛
有時候,最美好的不是初遇,而是重逢。
世間最美好的相遇,是久別重逢。
我沒有目的地,這個城市於我而言完全陌生,我被拖到任何地方都是一樣,但是出租車經過一家酒店時,我喊了停車,我在這家華麗的酒店對面街下了車。
出租司機的慷慨令我感激不盡,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錢的概念,也忘了順便找鄺醫生借點週轉的資金,想回去我也沒錢買火車票。
我成了流浪者。我仰望覆蓋天邊的烏雲,頓時不知所措,我像個迷失方向的孩童,站在街角,看着川流不息的人來人往,他們的忙碌,讓我無法融入,我甚至提不起勇氣問路,我即便開口,也想不出路在何方。
失落是短暫的,因爲我嗅到自由的空氣,無論是往前,還是退後,我可以遵循自己的意願。我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小命被捏在誰的手中,我再也不必緊張未知帶來的恐懼。
雖然我仍然在未知的道路上奔跑,但是它令我興奮,點燃我對生活的渴望。我又可以肆無忌憚地憧憬,胸腔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思及此,綠燈亮了,我跟隨人羣過了街道。我邁出的這一步,是我打從心裡告訴自己,我要告別過去的一切,我不是雪禾,再也不是雪禾,我本來就不是她,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唐馨,是我最敬愛的父親賜給我的名字。
“要下暴雨了。”南方的春季雷雨連連,上午還是豔陽高照,過了晌午就烏雲密佈,大白天也是雷聲鳴耳,嚇得街道上的女孩們倉皇尖叫。
我躲進路邊車站,身邊兩個白領麗人談笑風生,我偷聽她們的小秘密,全都圍繞着衣服和化妝品,這是我之前的經歷中很少涉及的話題,這裡的世界,經過雨水的洗禮,和城中村完全不同。
我深吸一口氣,春樹發芽了,生機勃勃。
“嘩嘩譁——”傾盆大雨澆滅了我興奮過頭的火焰,我身邊等車的人都打算攔出租車離開,漸漸地,只有我一人還佇立在車站下面,等待着未知的方向。
我逃出來了,同時我應該要認清我即將面臨的問題,首當其衝就是解決溫飽。
“咕咕——”我捂着肚子,五臟廟開始抗議,餓是最直觀的感受,也是打敗我之前躊躇滿志的利器。
身無分文的我當下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剛逃出生天,接着就餓死在路邊,那還不如和莫靜然同歸於盡。
雖然不能回去,但我想借路人手機給家裡打個電話,能打電話回家就能讓家人來接我,這時候還是保命要緊,什麼報喜不報憂的準則,還是以後再說吧。
想得倒好,可下雨天,街上人少不說,就是冒雨問了好幾個人,全都匆匆忙忙地搖頭離開,甚至有人不客氣地推開我,踉踉蹌蹌的我差一點摔倒。雨勢越來越大,我身上淋溼之後吹了風就有些涼意,當然,這比不上我內心的寒意,人間冷暖,百感交集,我嚐盡了,也受夠了。
憑着一股子硬氣,我不再問路人藉手機,我轉身看到星級酒店,之所以對它眼熟,是因爲莫晉翀曾經帶我來過這裡,聽他說,這酒店就是莫氏集團的產業,最近莫氏內外混戰,不知道這酒店還能不能支撐下去。
算了,酒店的未來不是我所關心的,我想到它,正是我知道這酒店的大堂有個休息區,而休息區擺放着免費的食物和茶水,如果我進入,倒是能暫時填飽肚子。
飢寒交迫之下,膽子也大了許多,等到雨勢轉小,我下定決心混入酒店大堂吃點東西。暴雨來得快走得也快,我不容自己退縮,在這種情況下,就不要講什麼自尊和麪子,我當下朝着酒店跑去,好在我穿着護士服,倒也不至於被酒店的門童當乞丐那樣拒之門外。
我躲在角落吃點心,我真心希望我可以隱身,不過我發現酒店的大堂聚集不少人,恐怕他們沒空觀察奇怪的我。
“看來這件事是真的了。”
“那可不,早就易主了。”休息區的人們躁動起來,他們低聲議論,還是被我偷聽到。
“麥太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聽說莫氏集團現在不行了,莫家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剩下的幾個老弱婦孺能幹什麼?還不是靠變賣家產抵命。”
“警方說他們黑吃黑,落得個兩敗俱傷。”
“我還聽說啊……”
我聽得入了迷,嘴上殘留的糕點也忘了抹去,那兩個八卦的老男人越說越小聲,於是我走出角落,靠得越來越近。
“喂。”走出角落的我只怕是被人抓住了,在我聚精會神的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敲了敲我的肩膀,還伴有一聲輕蔑的招呼聲。
我嚇得一怔,倒吸冷氣地扭頭,定睛一看,背後杵着一位挺拔消瘦的俊小夥,那男孩,明眸清秀,劉海壓住額頭,看起來很有型。我往下打量,他右肩挎着帆布揹包,恐怕還是個學生族。
“喂,你是不是護士?”他又開口了,態度極其不耐煩,他頭一偏,我看到對方戴着閃耀的耳釘,這樣的裝扮似乎又不是學生。
見我一直沉默不吭聲,他再次問道:“你是啞巴嗎?”
“你媽沒教你怎麼跟人說話嗎?”我也來氣了,雖然我可能跟他同年齡,然而我並不覺得可以被他這個小男生欺負。
“哼,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剛纔從進來酒店就一直躲在角落偷吃點心。”
“你……”
“誒,我沒興趣知道你的癖好,但是我只想確認你是不是護士,會不會看病?”
“我是不是護士不關你的事。”
男孩撇着嘴,不想引來其他人圍觀,於是他上前一步,乾脆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足以令我不敢隨意反抗。
“喂,死小子,你要幹什麼?”我不能大聲喧譁,畢竟心虛,但是我質問他時,對方依然視而不見我的控訴,直到他帶着我加快腳步上了電梯。
“你放開我,你不放開我,我等一下讓你好看。”電梯內只有我們兩人,我啓動開罵模式。
“叮——”不過就是四樓,還沒等我醞釀怒氣發飆,電梯門就打開了。我被男人推出去,剛要繼續開罵,豈料走廊上站定的所有人都齊刷刷地將注意力轉移到我們身上。
大家都安靜了,明明走廊上擠得水泄不通,卻靜悄無聲,空氣中瀰漫着怪異的味道。
“楠,你剛剛去哪裡?”從另一頭擠過來一位優雅的中年婦女,她的濃妝豔抹不同於我在會所看到的那些調色板,這樣一張精緻的妝容看着挺賞心悅目。
女人發現我的存在,打量我的眼神立刻推翻我剛纔浮現的好感,她的目光帶着一絲質疑,說的話也是很讓人不舒服。
“你這個樣子是護士?”雖然我的確不是護士,但大姐,能不能不要以貌取人。
“我剛纔外出辦事的時候淋溼了衣服。”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解釋一下,可我就是這麼隨口一說了,騙得很理所當然。
女人指了指我的右臉頰,我本能地躲閃,瞪視她問道:“你們幹什麼?”
“你會打針吧。”女人轉身,人羣分開兩側貼牆站立,給我們留出一條道。
“我?”我不想跟上她,可是身後的男孩催促我趕緊挪動步子,我無奈之下跟着他們進入一間房,房間大廳的沙發上躺着一個老女人,她緊閉雙眼,眉心擰成一塊,像是很痛苦。
中年婦女遞給我一個藥箱,憂心忡忡地說:“很簡單,只是打一針胰島素,麻煩你了,護士小姐。”
她的態度轉變得很快,可我並不是護士,這一針可不能隨便下手。
“對不起,我剛剛忘了跟你們說,其實我不是護士,我……”
“你放心,我會給你相應的報酬,甚至比你在醫院打一針還要多上好幾百倍。”
“我真的不是……”
女人執拗地推搡我的手臂,藥箱也掛在我的手腕上,她將針筒灌好藥,再塞在我的手中,看起來比我熟練的多,可爲什麼她不打針?不是說,胰島素的針其實患者自己都可以打的嗎?既然這麼簡單,爲什麼要我下手?
我蹲下來,心事重重又覺得莫名其妙,不就是偷點東西吃,怎麼就攤上這麼些事,早知道如此麻煩,我就不進來偷吃了。
思着想着,我遲遲不肯下手,關鍵是我無從下手。我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的老女人,猛然間,我腦中閃過一個人影,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女人,沒錯,我仔仔細細地注視她的臉,我一定在哪裡見過她,否則我怎麼會越來越熟悉,腦中的人影越來越清晰。
“你是誰?”就在我努力回想的剎那間,這老女人忽地就睜開了雙眼,她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得我將手中的針筒掉在地上。
“打,打針……”我不是沒見過大風大浪,這種情況下必須得保持鎮定。
“麥太,您醒來了。”中年婦女略顯興奮,我看是興奮過了頭。
等一下,她喊她什麼?腦中的人影隨着這一聲,更加清晰明確,我就知道我見過她,在枚姨的葬禮,我見過這個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