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姚振晟的命令,四周聚集的黑衣人都不敢貿然靠近。鄭曉江掌控方向盤,我們的車速越來越快,我從後視鏡看到莫晉翀,他和姚振晟似乎爭吵起來,他掐着姚振晟的脖子,搖搖欲墜的身體怕是要被對方反擊。
“轟隆——”在車子駛向山莊門口時,我睜大雙眼,捂着嘴,眼睜睜看着後視鏡裡面的火光炸開。我怔住了,整個人都呆掉了,我的淚水堆積在眼眶中,我看到什麼,我聽到什麼,我腦中一片空白,我儘可能恢復知覺,恢復聽覺,恢復視覺。
我看到炸開的天空升起一股濃煙,我們的車已經離開了山莊,後方的黑衣人追了一段路就消失了。我的心慌了亂了,有些不知所措,說話也語無倫次。
“回去,要回去接莫少,我們要回去。”我握住鄭曉江的手,顫顫巍巍地囁嚅,“鄭先生,我們要回去接莫少啊……”
鄭曉江面色凝重,並不理睬我的歇斯底里,而是很專注地掌控他的方向盤。
“我要回去,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我拍打鄭曉江的手臂,痛哭流涕地咆哮,“求求你讓我回去,求求你……”
“他死了。”鄭曉江很用力地抓住方向盤,額頭上冒出青筋,似乎他也是隱忍很久,一字一句地說道,“他,死,了。”
我傻了眼,整個人都癱掉了,其實我知道那聲爆炸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不願相信,直到有人很肯定地告訴我結果,我纔不得不接受。
“我是莫三少,請多多指教。”
我第一次見到他,一雙淡藍色的眸子彎起,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脣邊始終抹不去笑意,雕刻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
“莫晉翀這個混蛋。”我淚水不止,並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想把它們嚥下去,就像埋葬莫少那樣埋葬我爲他掉的眼淚。
他真是個混蛋,他就這樣做了,誰允許他這樣做了,絲毫不給自己一個機會,爲什麼要我們虧欠,爲什麼要這麼極端。
“哇嗚——”車窗外,消防車和警車全都朝着我們相反的方向飛馳,喧鬧的城市安靜下來,只是天邊的一場暴亂又開始沸騰。
我突然想起徐臨,扭頭望去,他倒在後座昏迷不醒。本就受重傷的他憑藉自己的毅力堅持與我們並肩作戰,而這個時候,體力不支的他終於倒下了。
“請送徐臨去醫院。”我抹了一把淚,咬着脣堅強地問,“你爲什麼會來?”
鄭曉江猶豫片刻,繼而說道:“我先返回了會所,裡面空無一人,我想一定出了事,所以……”
“你要辦的事辦完了?爲什麼沒有走?”我扭頭凝視他,語氣不是很好。
鄭曉江沉默了小會兒,一路上,我們多半都在沉默中度過,也許我們默哀我們的戰友,也許各懷鬼胎。
“k先生的賬本,你拿到手了嗎?”我嚴厲地問,“徐臨說,警方掌握了莫氏犯罪的證據,但是至今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而這個賬本至關重要。”
“雪禾,你想去哪裡?”鄭曉江打斷我的話,他的質問倒是提醒了我,我去哪裡?我應該去哪裡?我眺望窗外,微朦似霧的天際逐漸明亮起來,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幾乎全身都是血跡,我就這樣暴露在光明之中恐怕不妥,難道我只適合黑暗?
我忽然抓住方向盤,鄭曉江立刻了然於心,他靠邊停車,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背,再輕輕地用力,他握得越來越緊,我的心也越來越緊,我鼻子一酸,又情不自禁地落淚。
“雪禾。”鄭曉江轉身擁住我的頭,我埋進他胸口,躲着啜泣。
鄭曉江捧着我淚眼婆娑的臉,他摘下眼罩,雙眼也是溼潤的,雖然他不一定是爲莫少悲傷,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心中的仇恨正在慢慢地融化了。
“鄭先生,請馬上送徐臨去醫院。”我認真地注視他,“他身上有一份指模,你身上也有鑰匙,你們聯合一起可以取回賬本。”
我的話顯然讓他吃了一驚:“雪禾,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可是沒有一件跟你有關。”我哭笑不得地說,“你就在這裡放下我吧,順便借我一百元。”
“你要幹什麼?”鄭曉江謹慎地問,“你現在必須跟我走。”
“我不是你的誰,不需要聽命於你。”我推開了鄭曉江,就這樣推開他,讓他的雙手懸在半空,我們的氣氛略微尷尬,我故意這樣說,好讓自己死了心。
“你是不是打算返回?”鄭曉江板着臉,慍怒地質問,“莫晉翀的死,讓你失去了理智嗎?”
我轉了個身,避開他的目光,悽然一笑:“你忘了嗎?我是莫少的未婚妻,我怎麼能丟下他,我不能這麼做,我一直面對死亡,親自送別了茉莉和枚姨,而今,輪到我的未婚夫,我卻丟下他逃命,這不是我,我也不想揹負一輩子的虧欠。”
鄭曉江揉着太陽穴,激動不已:“你瘋了嗎?莫晉翀犧牲自己爲了什麼?就是爲了讓我們逃出去,你倒好,還要送死?”
“姚振晟也死了。”我反駁,“請你趕緊將徐臨送到醫院。”
“我不同意。”鄭曉江深吸一口氣,起伏的胸口似有怒火。
我開了車門下車,鄭曉江一怔,也追下車,他在路邊拉住我的手臂,軟下身段,幾乎求道:“雪禾,你是被悲傷衝昏了頭,你不能再回去。”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我過不了自己那關,我想,只要我一閉上眼,看到的全是那場爆炸,我看到莫晉翀血肉模糊,死無全屍……”我哭泣地喝道,“莫少他最怕孤單,但是他一直默默承受孤獨,現在他死了,我卻扔下他不管,讓他孤獨地死去。”
“可是……”鄭曉江無言以對。
“如果我是那種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女人,我想我可以高枕無憂地跟着你,但我不是。”我抽回手,又一次推開鄭曉江,“送莫少最後一程,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什麼時候?”
“我們不是有七天之約嗎?”我眨了眨眼睛,眼眶的淚水凝結成我對鄭曉江的歉意。
“不要騙我。”鄭曉江像個小孩呢噥一句,這一句是萬般無奈的苦,是生離死別的痛,是我不敢應聲的承諾。
噙着淚轉身,而鄭曉江又忍不住上前,陡然一把從背後抱住我的肩膀。
“雪禾,我等你。”耳邊是他的軟語,我聽到很重的鼻音,他是不捨還是擔心,也許還有一點情意。
我不敢回頭,我怕回頭,我就沒有勇氣再往前走。鄭曉江將一百元塞進我的外衣口袋中,我走了一段路,因爲天色漸亮,我必須馬上趕回,萬一被路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那就別想脫身,而只能在警局周旋了。
在下一個路口,我叫上一輛出租車,好在天色灰濛濛,加上這一段路燈也壞了,出租車司機並未及時發現我身上的問題。
我知道山莊的位置,莫晉翀曾經告訴過我,其實鄭曉江駛得不是很遠,車子到達目的地,我將一百元給了司機,下車後,司機看到我身上的異樣,頓時一慌,我也懶得找他要零錢,而是隻顧自己爬上半山腰。
我走在路邊,警車一輪一輪地駛過,我張望時看到警車內裝滿了黑衣人,之後還有救護車,受傷的那些人被送往醫院,我心裡一顫,但願莫晉翀也被送往醫院。
山莊大門口實在是擁堵了太多人,有好奇的羣衆,有黑衣人,還有警務人員,所以沒有人關注到我身上,況且我不能被警察帶走,只好隱身在路邊的樹叢後面,偷偷地觀察外面的情況。
折騰一宿,我着實有些累了,暫時山莊還不能進入,一時不知所措的我只好先坐在地上,背靠着樹木昏睡過去。
“雪禾,你就是我的歸宿。”
“我們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是鄭曉江永遠都無法享受到的待遇。”
“莫少,你出賣我。”
“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從未出賣你。”
我就知道,只要閉上眼,我一定逃不開莫晉翀對我的纏繞,一個爆炸震驚了我的噩夢,我嚇得驚醒,倒吸一口冷氣,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到。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待我清醒,我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山莊大門口不再聚集那些人,零零散散的警方只是留下來盤問周邊羣衆。我擡頭望天,天色已亮,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我想出去,可擔心衣服上的血跡被警方的人帶走,於是考慮再三,我脫掉外套,忍着寒意脫掉自己帶血的外套,身穿一件小背心走出了小樹叢。
我靠近山莊,就料想會被發現,警方的人一看到我便打算上前,這時,又有一輛車駛向山莊了,這輛車經過我身邊,我敏銳地感知車上的人。
“莫小姐。”我大喝一聲,在警方抓住我之前追上那輛車。
車子在門口停下,警方也要照例盤問莫靜然,剛剛下飛機的莫靜然得知山莊出了事,立刻趕回。
“小姐,你是什麼人?”有個女警擋住我的路。
我朝着車子揮了揮手,着急地呼喊:“莫小姐,是我,我是雪禾,我是雪禾啊……”
女警回頭看了看車上的人,不一會兒,副駕駛下來一個男人,他走到我們跟前,恭恭敬敬地說:“莫小姐請雪禾小姐上車。”
“等一下,她也要問話。”女警嚴厲地制止。
“警官,有什麼話請先諮詢我們的律師,雪禾小姐是莫氏的人。”男人冷笑一聲,然後催促我上了莫靜然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