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我們很少碰面,他早早就去上班,聽到關門的聲音,我會爬起來跑去陽臺上,像個望夫石,屹立不動地凝望他漸行漸遠的車子。
到了晚上,他回來很晚,一般情況下我都睡下了,我躺在牀上,偷聽外面的動靜,他穿着拖鞋,會走到我門口停留半分鐘,我以爲他會敲門,可是每次都是轉身再離開,直到我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鄭曉江一整天不在家,所以他會在茶几上放下一疊現金,由於現實問題,我抽掉其中兩百元,這兩天就是靠這些錢來填飽肚子。飽了肚子,我纔有力氣找工作。
公寓坐落在市中心,因此它的四周除了中心公園之外就是高樓大廈,這些寫字樓倒是挺多公司,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不可能像那些白領麗人那樣穿着職業裝昂首挺胸地進出這些辦公樓。
再往前過了兩條街就能看到街邊的小店,這些小店大多很有特色,其中一家咖啡屋裡面還賣書,咖啡屋的外圍全都種滿了綠色植物,這裡生意很好,這兩天我都躲在一旁觀察,我嗅到咖啡的香氣,覺得很滿足,我記得,老爸就喜歡喝咖啡,他說,他以前經常喝,但那個時候,咖啡是奢侈品,所以跟媽媽搬到鄉下後就再也喝不到了。
“招聘店員。”第三天我又“光顧”咖啡屋,玻璃門上貼了一張紙條,就四個字,好像要招店員。
“歡迎光臨。”我推開門,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起,接着就是女孩熱情洋溢的招呼聲。
她走到我跟前,微笑地問:“請問想喝點什麼咖啡?”
“我……”
“還是想買書,如果想買書可以從這邊直接上二樓。”女孩指引方向,我便看到樓梯。
“不好意思,我是看到外面的紙條才進來應聘的。”我侷促地笑了笑。
女孩恍然大悟,笑得更開懷:“明白,我們老闆娘就在後面的玻璃房,你進去找她吧。”
“謝謝。”我點了點頭,從女孩身邊繞過去,她指給我另一條路,是從樓梯下面穿過的門,推開門就連接了後院的玻璃房。整個玻璃房都是花草盆栽,我看到這些奇花異草頓時就驚住了,我沒想到這裡別有洞天,被花草吸引的我,忘了進來的目的,而是細心地欣賞每盆花草的搔首弄姿。
“茉莉花。”我驚呼這盆茉莉已開花,然而我的聲音引起花叢深處的女人注意,她擡頭,走出來幾步,雙手戴着皮手套,還沾了泥土。
“你是誰?”她的聲音很輕柔,臉色冷漠,有一種對陌生人的警惕。
女人素顏,雖達不到驚豔的程度,可她周身散發的氣質令我目不轉睛,我看不出她的年齡,她似乎保養得很好,皮膚細膩很有光澤,嬌小的身軀保持了苗條,總之,我看她很順眼,就是不知道她看我怎麼樣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來應聘店員。”我莞爾一笑,認真地說出目的。
女人匆匆打量我,並沒有對我臉上的傷疤有什麼過多的眼神停留。
“這花叫什麼?”她隨手一指,指向門口藤條上吊掛的花卉,我錯愕地看了看她,又觀察那盆植物,之後胸有成竹地說:“禾雀花,在南方最爲常見,吊掛成串猶如禾雀飛舞,因此而得名禾雀之花。”
聽我說的頭頭是道,女人終於展露笑顏,她趁勢又點了其他花卉,我幾乎全都答上來,她的眼神分明溢出滿意,我看十有八九是成了。
看來,我得多謝老爸,這個歸隱田園的男人,以種植花草爲樂趣,早些年我還沒有在外面寄宿讀書,家裡小院的裡外全都種滿了花草,這玻璃房儼然就是老爸的花房,我身臨其中,像是回到了家。
“我們這裡早上十點開門,晚上十點關店,中午有兩個小時休息時間。”女人脫掉手套,伸手又道,“我叫左音溪,你可以叫我左小姐,也可以叫我溪姐,就是不要叫我老闆娘。”
我一愣,緊張地握住對方的手,其實我很喜歡她的相處方式,恢復平靜後,我心平氣和地說:“我叫唐馨,謝謝溪姐。”
我最終留了下來,我的工作是管理二樓的書架,溪姐是個隨性的人,她和其他老闆娘不同,她不會居高臨下地對待我們,並且允許我們休息的時候看書,她說,只有積極向上的人才能看到陽光的高度。
我整理書架時,不經意間看到那本《復活》,當時我急忙逃離,卻忘了把它帶出來,不過它屬於那個地方,它應該陪伴它真正的主人。
第一天上班,我忙到關店,雖然十點下班,其實收拾一下就到了十點半,我和店裡的女孩道了別,然後朝着公寓的方向返回。對了,可愛的女孩叫小藝,是個在校學生,平時在溪姐的咖啡屋勤工儉學。
“滴滴。”房門一開,我拖着疲憊的身子走了進去。
我赤腳走在地板上,站了一天腳底板刺痛,地板涼快,我踩在上面可以緩解不適。剛走了兩步,我一擡頭,撞上驚訝不已的鄭曉江,他一隻手拖着杯碟,另一隻手抓着咖啡杯,看到我出現在門口的位置,瞪着一雙大眼睛,像是在門口看到了怪物。
我傻笑着往前兩步,他一動不動地杵着,而後看了看我房間的門口,恐怕是又在門口停留半分鐘,他以爲我就在房間內睡下,所以才悄無聲息。
“我找到工作了。”我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我很喜歡這份工作。”
“哦。”聽到我的解釋,鄭曉江冷冷地應了一聲,他轉身走進廚房,廚房是敞開式,我可以看到他將咖啡倒進池中。
“不久後,我能幫你煮咖啡了。”我興沖沖地跑過去,手肘撐着廚房檯面,熱情地說,“鄭先生喜歡喝咖啡對嗎?”
“恩。”他看起來滿不在乎,但是我很在乎他的心思,我覺得那天晚上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在鄭曉江轉身之際,我突然大聲地說:“鄭先生,對不起。”
“不。”鄭曉江背對我,“是我應該說聲抱歉。”
“可是我沒有生氣。”我奔過去,在他背後舉起雙手,我想鼓起勇氣擁抱他,可是勇氣有限,還不敢這麼放肆,“我不想你這個樣子,冷冷冰冰的,好像我是透明,好像在這個屋檐下,跟我同居的是個陌生人。”
鄭曉江吁了一口氣,轉過來低頭凝視我:“我沒辦法面對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以爲早早地出門,晚一點回來可以避開我們的尷尬,可是,可是我想見到你。”
“那就見啊。”我咬着脣,嘟囔,“以前,我們沒有辦法相見,那是因爲我不是自由之身,現在,我就在這裡,只差一步就能靠近了。”
他很吝嗇,即便開心也只是嘴角露出淺淺地笑意,但我心滿意足,恨不得撲進他懷中。
“你在哪裡上班,爲什麼這麼晚回家?”
“我十點下班,但是上班的地方離公寓就兩條街,走回來差不多三十分鐘,以後熟悉了,我想應該會更快一些。”
鄭曉江蹙眉,煞有其事地說:“三十分鐘,還十點下班,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要走兩條街?”
“路上一直很多人,我想應該沒事吧。”
“不行,從明天開始我下班去接你。”鄭曉江固執地說。
“可是……”
“有異議嗎?那就不要上班。”鄭曉江壞壞地笑了笑。
“喂,你怎麼這麼霸道。”
翌日,我照常目送鄭曉江離開,收拾房間後也打算去上班,我來的很早,小藝準時十點開門,這一天的工作基本都是待在二樓,差不多晚飯時間,我準備下樓吃飯,這時,小藝湊到我身邊,掩着嘴偷笑:“唐馨,店裡有個男人長得真好看,關鍵是他坐了一下午,光喝咖啡,也不吃東西,真是太奇怪了。”
“等人吧。”
“你看看,你也看看嘛。”小藝花癡地傻笑,硬要拉我犯花癡才罷休,我定睛望去,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他坐了一下午,沒有去事務所嗎?不對啊,早上我明明看到他開車離開車庫,這傢伙,來接我也不用這麼早吧,真是浪費時間。
“先生,一直喝咖啡,小心得糖尿病啊。”我走到鄭曉江身邊,陰陽怪氣地說道。
鄭曉江明知道是我,卻故意端着身子,正色道:“聽說這家咖啡屋有個姓唐的小女孩。”
“姓唐的女孩還沒有下班,您找她有事嗎?”
“等她回家吃飯。”
我抱着餐單,彎腰說道:“慢慢等吧,我還有三個小時才下班呢。”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掉,小藝拉着我問東問西,我絕口不提認識鄭曉江,免得被她八卦。
晚餐時,我吃得心不在焉,我擔心鄭曉江餓得慌,他好像真要等我下班才肯離開,等一下我還是拿些甜點給他吧,恩,想好就這麼辦。
“唐馨。”小藝像是發現新大陸,又拽着我的手腕跑出後面倉庫,我們躲在收銀臺,她指着鄭曉江的方向,小聲地說道:“你看,他果然等人,還真是等我們的溪姐。”
“等溪姐?”我扭頭,不解地看着她。
小藝認真地說:“你可能不知道,其實一直以來很多男人都在追求溪姐,他們爲了追求溪姐,總是在咖啡屋坐一整天,我想,這個男人也是其中一個,不過他是追求者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說不定溪姐也會心動呢。”
我不可置信,又盯着他們,我看到左音溪的確坐在鄭曉江對面,他們很平靜地交談,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真沒想到這麼湊巧,我找到的咖啡屋主人,竟然是鄭曉江的朋友,可是昨晚我說出這個位置,鄭曉江的反應很平淡,似乎並不像是知道朋友就是這家店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