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帶去四樓的水療房,大門口,站着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徐臨,我們四目對視,沒有說話,但是用眼神早已經打了招呼。
今天的四樓格外安靜,我穿過第一道門的時候有一條長長的過道,牆壁兩旁掛着luo女的畫像,搔首弄姿卻又栩栩如生,再往前,門口的男人推開木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我順勢走進去,先看到樑浩權的臉,短短地幾秒,他慌張地退到一旁,刻意避開我的瞪視。
房間很大,中間是個水池,左右邊沿有類似金龍的出水口,雙龍吸水活靈活現。只不過,這麼大的池子只有一個人,顯得特別浪費。
那是個男人,背對着我泡在池中,他半截身子luo露在外面,右肩靠後的位置紋了一個半獸的怪物,因爲肌肉外凸,怪物看起來特別猙獰。
我立在原地,不敢往前,我剛剛的坦然立刻變得心虛,這裡太靜,靜得有些不正常。我悄悄地環顧,之前還躲在一旁的樑浩權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離開了,這偌大的房間只有我和他,他是誰?恐怕就是姚公子。
水流的聲音掩蓋了我心跳的緊張,我不知道還要站多久,他一動不動地泡在池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難道我們就這樣耗着?若是他泡得全身發白,突然想得這裡,我忍不住偷笑一聲。
“你笑什麼?”男人彷彿腦後有雙眼睛,我一個細微的動作驚動了他的沉默。
“沒,沒笑什麼。”我支吾地開口,竭力控制住聲音的顫抖。
“好聽。”他仰起頭,一副享受的語氣。
我定了定神,冷色道:“請問姚公子打算泡到什麼時候?”知道他是三十好幾的男人,還自稱公子,不由得心裡暗自嘲諷。
“聽你的語氣,似乎不耐煩了?”姚振晟沒有不悅,像是來了興致。
“我的鐘按時計費,一個小時少不了五位數。”我故意說道。
“這裡的頭牌也沒有這麼貴,你憑什麼要價這麼高?”姚振晟側過臉,笑着問。
“看我的心情。”我試着觸犯他,想探知這男人的脾氣,他發怒纔好看清楚弱點,可是他沒有,他很配合我。
“我今晚心情不錯。”
“可惜的是,我心情不好,我不打算在這裡傻傻地站一夜。”
“哈哈哈,有脾氣的丫頭。”姚振晟狂笑幾聲,完全沒打聲招呼就從池子裡站起來,水只是漫過他大腿一下的位置,麥色的臀部被我一覽無遺。我很不自然地叫一聲,捂着雙眼轉過身:“流,氓。”
他沒有說話,我又開始緊張,我不喜歡這樣的悄無聲息,像是在黑暗之中等待審判。當我猶豫着要不要再開口,猝然間,一雙長臂從背後摟住了我,我想掙扎,他強而有勁,下巴在我頭頂,我聽到他的呼吸,急促而沉悶,接着他繼續彎下來,在我耳邊停頓。
“我喜歡有脾氣的女人。”
“我不喜歡陌生人這樣抱着我。”我很不客氣地抗議,“所以請你放手。”
“阿權說,你是個尤,物,是個難得的尤,物。”姚振晟閉着眼,深吸一口氣,他將我身上的味道吸入他的體內,我很想掙脫,可是我使不上力氣,他的臂彎就像是牢籠,死死地困住我。
“哼,謝謝擡舉,可我不是。”我不屑地哼一聲,這男人在考驗我的耐心,我是真心被他激怒了。
就在我想辦法如何脫身的同時,他的臉靠近我的臉,越來越近,而我渾身不自在,我不喜歡他身上的味道,陰鬱中帶點邪惡,可怕的是,他盡然伸出舌頭,用舌尖舔,舐我右臉頰的傷疤,他根本就是衝着我的傷疤而來,但是這樣的行爲實在是噁心至極,我已然顧不得彼此的身份,二話不說,用後腦勺狠狠地撞擊他的臉部。
“嗷——”男人總算鬆開手,我的力氣本不可能撞開他,只是突如其來,他毫不設防,所以我成功解脫。
轉身看到他扭曲的臉龐,他的眼,狹長精亮,鬼魅一般盯着我,穿過我的身體,抽掉我的冷傲。他不像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他保養得極好,棱角中的一筆一劃好像是刻意塑造。
我本能地不喜歡他,笑得不懷好意,所以感覺從骨子裡都是虛情假意。
“我還是大意了。”好在他穿着睡袍,我不至於那麼尷尬。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右臉。”我直截了當,白一眼他。
姚振晟不以爲然地聳肩,他走到酒桌前,拿起酒杯一口飲盡。
“我看你是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說話了,語氣明顯起了變化,他被我惹怒了,我想他肯定會討厭我這個雪禾。然而,我猜錯了,他放下酒杯又走向我,情緒有些激動,在我跟前停下來,拂去我臉頰上的髮絲,然後繼續說道,“這是一件藝術品,太美了。”
我覺得他心裡有點問題,對着我傷疤評頭論足,還很喜歡。
“姚公子這是取笑我嗎?”
姚振晟撇嘴搖頭,認真地說:“我喜歡這張臉,我打算收藏。”
“對不起,我已經有了金主。”
“是誰?”姚振晟冷着臉問。
“是我。”有人闖進來,一腳踢開門,猛烈的聲音震動了房間裡的我們。莫晉翀跨步邁進,很快擋住我的身子,他對着姚振晟,目中無人地說:“她已經是我的,你來晚一步,趕緊靠邊站。”
“你怎麼來了這裡?”姚振晟黑着臉,沉聲道,“他們知道嗎?”
“我的事不需要向你報備。”莫晉翀抓住我的手,打算帶我離開,可是剛走到門口時,姚振晟又說話了:“你以爲你能保她一輩子?你最好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感受到莫晉翀握着我的手越來越緊,緊得我有點疼痛,我偷瞄他一眼,他的神色很奇怪,沒有以往的自信,就連剛剛闖進來的狂妄也煙消雲散。
我被莫晉翀帶離這個邪惡男人的身邊,我很慶幸我遇到了莫少,他好像時時刻刻都能在我遇險的時候出現,大概這就是天意,我和有的人總是錯過,所以另一扇窗的男人卻總是及時出現。
“以後不要見他。”一開始,莫少只是牽着我的手,我們在過道里走着,並不說話,等到了電梯門口,他頓住腳步,若有所思地說,“他很危險。”
“看得出來。”我點了點頭,“可是我身不由己,聽說枚姨也不敢得罪他。”
“我會跟枚姨說。”
“可是你剛剛得罪了他,他會不會找你麻煩?”
“你擔心我?”莫晉翀微微一笑,我羞赧地低下頭,這時,電梯門打開,我走進去,莫少卻鬆開我的手,我詫異地看着對方。
“你先回去休息,我還有事處理。”
電梯門合上,我腦中一片空白,我似乎覺出一點不對勁,可是我疑神疑鬼的毛病又迫使我自己否定,我不想變得神經質,只能說服自己接受這奇怪的感覺。
莫晉翀從電梯門中看到自己的臉,他隱逸了笑容,再也尋不到雙瞳收集起來的溫暖。
***
我站在窗前,好幾次看到徐臨鬼鬼祟祟地在停車場徘徊,他四下張望,然後蹲下來,過一段時間他離開樑浩權他們的跑車。
“你看什麼呢?”琪琪也好奇,她正巧望出去的時候,徐臨已經跑開了。
“沒事。”我掩蓋了徐臨的異常,我暫時不想與他人分享別人的隱秘。
“再過兩天就是聖誕節,你不是說莫少要帶你出去嗎?”
“枚姨不會同意。”
“那也是,你現在還不能出臺。”琪琪失望地說,“我聽說,廣場有燈光節,我從來沒有看過燈光節。”
“以後一定有機會。”我也沒有看過燈光節,剛來g市的時候,我忙着找工作找地方落腳,等到有棲身之地,我又沒有自己的時間,從早忙到晚,我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平平淡淡,我的生活依然沒有斑斕絢麗的色彩,可是那個時候的黑白色卻是安全的,滿足的,有意義的顏色。
“雪禾。”小雪的闖入,打斷我的回憶,她總是這麼橫衝直闖,成了我房間的常客。
“有事嗎?”
“枚姨有請。”小雪平靜的說。
琪琪顯得緊張,我心平氣和地說:“不是已經給了她十萬嗎?”
“這一回,枚姨想跟你開一局。”小雪雙臂環抱,笑得意味深長,“你一晚上幾個小時只贏不輸,只進不出,姐妹們早就迫不及待把你的戰績在枚姨身邊誇了一遍。”
“想害死我。”我故意說道。
“別這樣想,也許是柳暗花明。”
化妝間不只是熱鬧,簡直要沸騰,幾乎所有姐妹都到場了,小雪和琪琪擠開兩邊的人,讓出一條我可以走進化妝間的路,中間的牌桌早已經圍坐三人,我的正對方是枚姨,她今晚上化了妝,連十指都塗上了血紅色,她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可是,我不怕。
“賭什麼?”枚姨輕慢地注視我。
“大賭傷身,小賭怡情。”我說。
“少來了。”另外一個牌友就是之前陪着枚姨打牌的婦人,在茶樓,她對我落井下石,後面琪琪告訴我,她是韓太,常年跟着枚姨豪賭。
“她身無分文,能讓我們贏什麼?”韓太對面的年輕女人不屑地說。
“我這裡多的是賣身契。”枚姨獰笑道,“這輩子慢慢地還。”
“那如果我贏了呢?”我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沒有自由身,已經聽他擺佈。
“好大的口氣。”韓太啐了一口。
“我想要自由,你自然不會答應。”我低着頭思慮,而後擡頭笑着道,“聖誕節那天,我和琪琪要看燈光節。”
琪琪一怔,恍然一笑,我也笑了,難得如此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