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一夢,落花人逝,彈指間,不過是剎那芳華。
人生如戲,戲子聽命,問浮華,不過是寂寞無常。
我蹲下來,將手中的白菊放在墓碑前,莫晉翀撐着傘,傘下的我五味雜陳,我終究還是爭來機會送枚姨最後一程。
下葬的這天,陰雨綿綿,我眼角一定被雨水溼潤了,我不同情枚姨,她如今下場不過是咎由自取,然而,我還是哭了,我永遠也忘不了,那雙如鷹的眸子嚴厲地瞪視我,我在她心裡究竟是個什麼位置,我來不及詢問,再也不可能知道。
身後的人放下白菊,她戴着黑色禮帽,瞥一眼我,輕聲地問:“我聽說,枚姨死的時候,你就在她的別墅?”
我扭頭看到丁菲菲,猶豫地點頭。我以爲她還要說什麼,甚至有點期望她問點什麼,可是,丁菲菲站起來,走到鄭先生的雨傘下面,我和鄭先生短暫而匆忙地對視半秒,在這樣潮溼的天氣中,我們的心越發地朦朧。
我回到莫晉翀身邊,轉身的時候,看到臺階上又走來一羣陌生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爲首的女人,這個短頭髮的中年婦人面色凝重地朝我們靠近。
“麥太。”莫晉翀低喃一聲,我回首仰視莫少,小聲地問:“麥太是什麼人?枚姨的朋友?”
“問鄭曉江可能會更加清楚。”莫晉翀冷笑地轉移目光,我也跟着望去,卻看到鄭先生帶着丁菲菲想要離開。
這時,麥太的隨從擋住了他們的路,而麥太在枚姨墓前閉目默哀,我已經察覺氣氛不對勁,可莫少硬拉着我先一步離開。
“下次再弄丟,我一定會懲罰你。”莫晉翀趁着我所有思緒都在後面那羣人身上的時候,託着我的手,又將鑽戒戴在無名指。
我反應過來時,看他得意的笑臉,忍不住皺眉,無奈地問道:“你從王耀文身上搜來了?”
“我的東西經過他人之手,已經被玷污,怎麼能讓你再佩戴?”莫晉翀認真地說。
“又買一顆?會不會太浪費了?”我試着取下鑽戒,而莫晉翀制止我的時候用力緊握我的手:“這麼快就想着爲老公省錢,嗯,肯定是賢妻良母。”
我翻了翻白眼,吐舌頭說道:“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們的婚約不是取消了嗎?”
“誰跟你說取消?我莫晉翀要娶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娶到你。”莫晉翀的肯定讓我心裡一緊。我們走到停車場,他若無其事地收了雨傘,而我心事重重地走到他身邊,支吾地說:“其實,你,你不用賭上你的命,我……”
“他們控制了爺爺,我也走不了。”莫晉翀自顧自地打斷我,“不過我從來不打算離開,如果莫氏滅亡,我也會跟着一起毀滅。”
我擔憂地抓住莫晉翀的手臂:“別這樣說,一定還有辦法。”
莫晉翀回頭看着我:“所以要想辦法阻止姚振晟毀滅了莫氏。”
“我不是幫莫氏,我是幫我自己。”我語氣強硬地說。
莫晉翀淡然一笑:“隨你怎麼說,總之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除掉姚振晟。”
我想起一句古話,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也許在這個時候,我和莫少可以坐在同一條船上,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白,那就是從枚姨的暗格中偷到的那張照片。
“莫少。”我喊了一聲,莫晉翀側身看着我。
雨勢越來越大,半山腰的人還沒有下來,我們在停車場等候莫嵐他們,旁邊的黑衣人站得比較遠,勉強不會打擾我和莫少的談話。
我突然發現,莫家的人都很高大,我幾乎只能夠得着莫少的肩胛,莫靜然跟莫少一樣,都是一雙大長腿,足足高我一個頭,這是我羨慕不來的。
“喂喂喂,喊我又不說話。”莫晉翀的手在我眼前晃動,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走神了,可能看到那張照片。
我眨了眨眼,小心試探地問:“可以跟我說說你的殺手生涯嗎?”
“對我有興趣了?”
“一點點。”
“殺人的故事,除了血腥就是血腥,小女孩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莫晉翀摸了摸我的頭髮,寵溺一笑,“我怕你聽了產生心理陰影,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直記着我是一個陽光的大男孩。”
“我曾經跟你說,如果你親眼目睹一場兇殺案,你會是什麼心情。”我木訥地注視雨滴落在地面濺起水花的樣子。
“有嗎?我好像不太記得。”莫晉翀避開話題,我堅持地說:“三亞,k先生被暗殺,至今也沒有找到兇手。”
莫晉翀陡然變了臉,按理來說,像他這樣有經驗的殺手,不可能因爲我的一句話而有了反應,可他偏偏在我面前露餡,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慌張。
“既然暫時可以坐在同一條船上,我希望我的水手可以跟我坦白。”
“在酒店外,你說你見到死人。”
“當時見到真心覺得可怕。”我轉身面對莫晉翀,“可現在,我躲在牀底,眼睜睜看着一個生命消失在自己眼前,我居然就,就麻木了。”
“麻木……”莫晉翀失落地呢喃,“你也會麻木。”
“你是不是也麻木了?”
莫晉翀放下戒備,同我一樣凝視遠處的雨滴,看它們樂此不疲地,反反覆覆地衝刷地面的水坑,濺起的水花模糊了我們的雙眼。
莫晉翀和大哥分開後被莫老爺子安排去了魔鬼訓練營,在那裡他度過一個非人的青春期,幾近瘋狂的訓練讓他生不如死,然而,在一個明朗的下午,莫晉輝乘坐直升飛機來孤島探望唯一的弟弟,他說,他要帶他離開,他需要他,他們的莫氏需要他。
莫晉輝帶着弟弟飛往舊金山,在農莊的後倉,他們見到一個男人,莫晉輝說,這是潛入他們身邊的臥底,警方的臥底,所以他必死無疑。
那個時候,莫晉翀剛剛十五歲,他終結了這個男人的性命,他不知道他是誰,十年來,他一直猜想那個男人的身份。
“爲什麼要知道他是誰?”我不解地問。
“死在我手上的人,只有他,我不知道是誰。”莫晉翀垂下眼簾,沮喪地說,“我是不是很可怕。”
我面色冷峻,歪着頭痛苦地說:“恕我直言,我聽到的故事裡,沒有任何親情可言,我覺得,你大哥不過是將你訓練成一個殺人的工具。”
“那把槍,是莫靜然遞給了我。”
“她踩着那個男人的肩膀,雖然跪在地上,可那個男人全身充滿了力量,所以她朝着他的後腦開了一槍。”我憑藉照片上的情形大膽地猜想事情的經過。
莫晉翀詫異地看着我,看着我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這是我在枚姨的暗格中翻到的照片,上面的臉龐略顯青澀,可我還是能認出其中一個年輕的男人,當然,黑長髮的女孩就是莫靜然,她的長腿踩在男人的肩膀上,她的槍指着男人的後腦,她的殺氣掩蓋了這個年齡該有的稚氣,十年前的莫靜然,同樣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
“你爲什麼會有這張照片?”
“在枚姨臥房找到的,你告訴我,枚姨臥房有她的死穴,可不好意思,我找到你們的死穴。”
“在他奄奄一息的時候,我接過莫靜然的槍,然後了結了他。”莫晉翀背對我,沉重地說,“我生來就是殺人的工具,我曾經試過擺脫這樣的身份,可是,我害怕孤獨,我的親人是他們,我無法選擇我的親人,只能跟他們一樣,變得麻木,這就是我。”
“你可以選擇,你只是放棄了選擇做一個有血有肉的好人。”我抓住莫少的手,“現在,你可以試着擺脫,只要你肯自首,我願意幫你。”
“雪禾。”莫晉翀抽掉他的手,低頭看着我說,“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喜歡上我,你知道嗎?被人關心和被人疼愛的感覺真的很好,可惜的是,你不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所以,只要你偷取到丁菲菲的指紋,順利拿到賬本,我答應你,放你走。”
“莫少,其實我……”
“但是……”莫晉翀急切地打斷我,“但是在期間,你依然要做我莫晉翀的未婚妻,至少這個身份暫時阻擋了那些像王耀文這樣的雜碎騷擾你。”
我感激地點了點頭,擔心地說:“我知道姚振晟就是想找機會對付你,他得逞了,他利用我牽制住你,他總算得逞了。”
“不,不到最後我們都不能放棄,你拿到賬本,我會想辦法讓你脫身。”莫晉翀轉過來擁住我,在我頭頂輕聲一笑,“我想選擇做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做你雪禾心目中那個陽光的大男孩。”
那是一個明媚的下午,莫三少站在窗前,他向我走來,藍眸微亮,閃動着他的溫柔,他骨子裡不是殺戮,然而他選擇不了自己的出生,他一出生,莫老爺子已經將他定位,他只能是莫晉輝身邊的殺手,他渴望親情,卻被親情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