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由路過寶光賽馬場路口,正在清理水溝的清潔工伸手攔住了仇由的去路。仇由說我有公事,要過便橋。清潔工說便橋鬧鬼,日頭落坡了,過便橋要有巫令。
風先生請巫師到仇由家裡做過法事。仇由聽了清潔工的鬼話,知道巫令是指巫師施法驅鬼的法器。仇由不信鬼,說老子不會講鬼話,鬼見到老子都會繞道走。
清潔工說沒巫令,繞道走的人,是你,不是鬼。
仇由看清潔工有點眼生,不像本地人,問你知道便橋爲什麼叫便橋嗎?
清潔工說老子守便橋,不管叫法。
仇由見清潔工態度不友好,想借便橋教訓一下清潔工,說便橋是老子取的名字,以便爲橋命名,意思就是說給人方便等於自己方便,所以叫便橋。
清潔工說取橋名算老幾,就算便橋是你出錢架的,沒巫令照樣不能過。
仇由氣極,反靜下心來,問那王府的人呢?
日落後,除了王爺王后,其他人過便橋,都得有巫令。清潔工掃了仇由一眼,拿鋤頭把水溝裡的雜草勾到路邊的菜地裡,說你明天日出再來,日落前不要巫令。
這一眼,讓仇由心裡一驚。直覺告訴他,清潔工是個女的,清澈的眼神像一池寒潭。由於對方頭上戴着一頂舊斗笠,脖子與臉被衣領遮住,他很難從單薄的身形斷定女子有多大。在龍溪口,清潔工的髒活基本上是男子幹。只有紅白喜事的大場所,清潔工的隊伍纔會出現女子的身影。有點家底的人家都不願意讓自己家的女子拋頭露面。
這種狀況直到寶光的小賽馬場已經容不下騎士的需求,王府以晃山爲中心搞了一個大賽馬場,男清潔工不夠用,雲兒才臨時招了些女清潔工打掃賽道。
仇由想到失蹤的雲兒,心裡萌生的暖意,又被清潔工的冷眼凍住了。他看不見清潔工的臉頰,無法從五官上斷定對方來自哪裡。他想摸清潔工的底,只能從口音下手,於是單刀直入問,聽你的口音,是盤龍城人吧?
清潔工握住鋤頭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反問,我憑什麼回答你?
仇由說你從大地方跑到小地方來幹這種髒活,難道不覺得委屈了自己嗎?
清潔工說我靠力氣生活,有什麼好委屈的,總比乞討有尊嚴吧。
仇由聽清潔工言吐不凡,不像窮苦人家的文盲,心裡的疑團更大了。入冬幹得老火,回水灣的大魚都跑到了沙灣的深水塘。半月前,他跟火子來沙灣釣魚都是挑在日落後。因爲深水塘的大魚都很精,知道白日有人拿誘餌釣它們的胃口,都等日落才從深水區游到淺水區覓食。有熟人過便橋還嘲笑他們精力過剩,白日不釣魚天黑來釣鬼。他們擔心釣友知道大魚出水覓食的時間,每次釣到大魚都要等天黑透了纔回去。
畫眉疫情期間,四子的石碑生意火。每天都有大堆碑文,等他去寫。四子要他帶個幫手,他不想假手於人,就把釣魚的時間推掉了。應徵聯人由浮橋負責人木子代接。
徵聯是浮橋的一部分,木子把應徵聯人列爲臨時工的籌集對象。
應徵聯人有拿大獎的心思,都想打臨時工觀望浮橋徵聯的結果。
沙灣的外形像團魚伸出的頭死死咬住娘子河的臍帶不放。這裡看到日頭已近正午,長年處於孤家寡人的陰冷狀態,日頭落坡後,很少有人走這條便路。火子信鬼,怕天黑撞倒鬼,一個人不敢上便橋釣魚,白日沒事幹,愛上白樹林的野店學跳舞。
仇由肯花時間陪老光棍上小黑屋,目的是想借機看看雲兒回來了沒有。在龍溪口,很少有人願意跟老光棍打交道。多數人家圖老光棍挖墳比別人便宜,自家有人過世纔會上風火井串老光棍的家門。仇由把老光棍當朋友看,倒不是孃親過世,老光棍主動找上門包墳挖,而是他覺得人生在世,能活得風光的日子不多,與人相處不用拿外表定身分。
孃親過世後,老光棍叫仇由上門寫對子。風先生多次提醒仇由,說老光棍住的房子,原來關過犯人,你想吃公家飯,以後少與老光棍來往。仇由不解,問關犯人的地方,也是公家的地方,我爲什麼不能去?風先生說老光棍是瘋子,你是正常人,在一起鬼混影響不好。仇由說我不管,老光棍給孃親挖過墳,這個情我不能忘,他叫我上門寫對子,我想還這個人情,不行嗎?風先生說沒人叫你不還人情,他叫你寫對子,你可以在家裡寫好了,叫他自己來拿,你不用上門去寫。仇由不想跟風先生鬧生分,之後就不上老光棍家寫對子了,在家寫好的對子放在道德講堂,都是老光棍自己上門拿。老光棍好像聽到什麼風聲,每次來道德講堂拿對子,都會在道德講堂的黑板上把對子抄一遍。
仇由發現老光棍抄寫的字與雲兒的字有幾分神似,暗中打探過老光棍的身世。但老光棍來歷不明,誰也不知老光棍是哪裡人。他跟雲兒學彈琴時,老光棍整天帶着小光棍在新井瞎轉,他藉機向雲兒打聽老光棍是哪裡人。
雲兒不願談老光棍,說一個瘋子,哪裡來的都一樣。
仇由說我看他人瘋,字寫得不錯。
雲兒說人瘋了,字就不值錢了,光寫得好有什麼用,誰會買一個瘋子的賬呢,你有閒情關心一個瘋子,不如靜下心來,把自己的琴彈好是正事。
雲兒把話說死,仇由不好再問什麼。奇怪的是,打那以後,仇由去獵棚學彈琴,老光棍就沒在新井出現過,好像教小光棍喊號子的瘋勁一過,對新井的存在也不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