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溪口,老幾最初的本意原本指排行大小的稱呼。排第一的,開始叫老一。後因有人覺得一字念不順口,把一字叫大,老一就變成了老大。仇由是獨子,家裡沒同輩人,排行稱呼爲零,老幾一詞也就形同虛設了。風先生講國學,愛把老子的經文排第一,孔子的經文排第二。老光棍瘋病一發,自稱老子,並以天下第一自居。時間一長,就被龍溪口人叫成老子天下第一。而孔子排第二,也被老光棍叫成孔老二。
仇由剛給道德講堂看門那陣子,曾被老光棍連姓帶號叫成仇老三。他孃親找上門,叫老光棍改口,才被叫成管理員。在龍溪口,有個排行老三的光棍把妓女帶回家,老三的叫法就變成了不務正業的代稱。那時,仇由滿腦子都是聖賢書,還不太懂世俗隱藏的疾苦,覺得稱呼只是個符號,不能代表什麼,他本人並不介意老三的叫法。
畫眉疫情期間,道德講堂不開課,平時基本沒人串門。偌大講堂除了老子與孔子的雕像,就他充當講堂的門神了。老光棍叫他老三,他還覺得自己沾了兩位聖人的光了。但孃親不這樣想,認爲之前有叫老三的人名聲不好,不能再沾上老三的污名。仇由不想讓孃親爲難,也就遂了孃親的心,任由孃親把老光棍叫到龍溪口碼頭正名。
正名會由紅鼻子主持。老光棍唸的正名書,其實是仇由幫寫的。仇由代寫正名書時,私下對老光棍通氣,說正名只是一種形式,你不要記心上。老光棍好像遇上知音,念正名書念得特別大聲,還叫小光棍拿出喂畫眉的硃砂在正名書上按下自己的指紋。
小光棍人小,飯量大,明堂也多。仇由修繕自家與講堂共築的封火牆,叫小光棍幫搬磚頭,小光棍每搬一回磚頭,都會在碼頭打水漂玩。有一回,小光棍打水漂打到洗衣女的身上,嚇得跑回仇由家藏進洗手間,還是被追上門的洗衣女揪了出來。
洗衣女把小光棍揪到仇由面前,說小光棍撒流氓,要把小光棍的手剁下來。
仇由摸不着頭腦,問小光棍怎麼回事?
小光棍爭辯說,我沒撒流氓,搬磚歇氣打水漂,不小心打到她身上了。
洗衣女說管理員,你別信小光棍狡辯,我看他心眼不正,是故意打的。
小光棍急得滿臉通紅,說我沒有,打中你是個意外。
碼頭那麼多人洗衣,你爲什麼偏偏打中我?洗衣女不信,抖着打溼的圍裙,對仇由說,你看,溼印子還在,不小心能打得這麼準,我看他準是被老光棍帶壞了。
小光棍說瘋子沒帶壞我,打中你是我的事,我認罰。
嗬,看不出,小嘴厲害哩。洗衣女抓住話柄,衝仇由擺出揍人的姿態,你看,小光棍人小,鬼心眼多着吶,認罰還這麼囂張,我看不讓他吃點苦頭,他是不會長記性的。
仇由不想把矛盾搞大,說小光棍還小,要給他改正的機會,剁手肯定不行的,你得換種方法管教他?洗衣女揚起手中的捶衣棒說,小光棍手癢,不剁也得脫層皮。
仇由說捶衣棒太粗,改打屁股,肉多點,免得打壞筋骨。
洗衣女說不行,打屁股等於沒打,打手板是公認的,我想借講堂的戒尺用用。
仇由從書房拿出一根竹鞭,說戒尺是打不聽話的學霸,小光棍不是學霸,要區別對待,你拿馬鞭抽幾下,讓他吃點苦頭,這事就算過去了。經過一番溝通,洗衣女好像想開了,她拿馬鞭抽打小光棍,未下重手,只讓小光棍的手板心留下幾道淺淺的紅印痕。
事後,仇由給小光棍發紅包,問你打水漂是不是有意打中人家的?
小光棍說打中她,不能怪我,是她沒把胸襟扣好,我打水漂才分神的。
小光棍的話,既純真又實誠,讓仇由哭笑不得。
仇由幫紅鼻子清查黑戶,知道洗衣女是從陰山大河套逃難過來的富家女,說話潑辣,身材曲線好,被碼頭的排工和縴夫戲稱爲波浪。作爲讀書人,仇由非常理解洗衣女教訓小光棍的根源。因爲小光棍打水漂打中了人家的腹部,人家的思想再開放,心裡肯定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小光棍跟老光棍同住一道屋檐下,平時愛說瘋話佔人便宜,人家把小光棍無意擊中的目標視爲有意的攻擊也算正常。
仇由跟雲兒學彈琴,想證實自己的想法,談到洗衣女打小光棍的事。
雲兒說小光棍捱打都怪老光棍不正經。原來洗衣女在碼頭洗衣,老光棍在碼頭唱光棍歌,洗衣女嫌老光棍的公鴨嗓難聽,叫老光棍到別處唱。老光棍說碼頭是公地,老子住公房,在公地唱歌天經地義。洗衣女說我不來碼頭洗衣,你不來碼頭唱,我一來洗衣,你就唱,我看你是存心製造噪音。碼頭的縴夫和排工想看熱鬧,起鬨說老光棍看上洗衣女,有賊心,沒賊膽。洗衣女很生氣,以爲他們是一夥的,張口就吐狠話,說龍溪口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可能嫁給人渣。老光棍臉上掛不住,也吐起瘋話,說你洗衣服,把娘子河弄髒了,壞了龍溪口的風水。洗衣女被氣哭了,衣也沒洗完就跑回家了。後來洗衣女嫁到麻纓塘,碼頭纔算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