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由祖上是中山國人。
春秋初期,中山國夾在燕趙之間,日子過得一直不太平。
因爲中山國非周天子冊封,被中原諸國視爲刀頭肉。中山國成立初期實力薄弱,經常遭到邢國攻擊。春秋中期,中山國征伐邢國、衛國,被齊桓公從中干預,向外擴展受阻。春秋後期,中山國都顧城被晉國攻破,中山國君武公率國人轍離中山,在東部平原建立新都。武公離世,桓公即位年幼,不恤國政,又被晉國佔領。桓公曆經二十餘載復國,定都靈壽。晉國解體後,趙國南北領地被中山國一分爲二。趙國視中山國爲攔路石,長年派兵攻打中山國。中山國修築長城,抵抗趙國入侵,每年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仇由祖上認爲國力靠強兵,修長城不是長遠之計,不想讓部族淪爲死守中山的活靶,就借外出購買糧草的機會帶着族部離開了中山。
仇由祖上斷言,靠長城的天險,中山國只能守住兩百年。
仇由老子路過龍溪口,誤坐漁家倒插門的小紅板凳,隨族部遊居的日子也就中止了。仇由老子與漁霸爭碼頭,被漁霸打死,仇由還在孃親的肚子裡。
有關中山國的來龍去脈,仇由是認識字後,想把柴房改成書房,從地底挖出老子藏的族譜,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與中山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脈關係。
族譜是白熊皮做的。仇由從風先生嘴裡打聽到,中山白熊是天下最好的白熊產地。由於中山北面的陰山盤踞着白虎,白熊的生存空間受到極大的威脅。
有時候,他總覺得天意把兩種食物鏈頂端的對手安排在相鄰的環境裡,有坐山觀斗的戲謔性。如果這種場景落實到人身上,這種戲謔性就有了敵對的殘酷性。
仇由骨子裡對漁霸的仇視心理更是如此。
他問孃親爲什麼瞞自己?孃親說我怕你離開龍溪口,更怕你找漁霸尋仇丟了小命。仇由問打死老子的漁霸是誰?孃親不肯說,仇由就去碼頭打聽。
碼頭排工都說漁霸死了。仇由不信,問漁霸家住哪裡?
排工不肯說,仇由就去找風先生。
風先生說漁霸就是你老子。
這時,仇由才知道自己有兩個老子。他問孃親爲什麼要嫁給仇人。孃親說我不嫁給仇人,你的小命早沒了。仇由被孃親氣得吃不下飯,鮮潤飽滿的國字臉半月瘦成乾癟的苦瓜臉。孃親讓自己認仇人爲老子,他不想吃孃親做的飯菜。
漁霸死了,意味着他連報仇的機會也沒了。
風先生來串門,說你不會武功,漁霸活着,你也不是對手。
仇由說我可以等他做夢的時候,再動手。
風先生說練武之人,做夢也睜着一隻眼睛。
仇由說,那我就在他的飯菜裡下藥。
風先生說漁霸賣藥起家,那些想藥死他的人,都被他藥死了。
仇由問他是怎麼死的?
風先生說不知道,這得問你孃親。孃親不肯說,揹着仇由以淚洗面,沒幾年鬱鬱而終。仇由對漁霸的仇視心理更深了,在孃親墳頭暗暗發誓不毀漁霸家墳,老子終生不續香火。爲了掩飾報仇雪恨的心思,仇由對外刻意裝出一副敗家子的落魄相,把家中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家裡除了簡書,就是帛書。
可是,孃親過世後。仇由明察暗訪近十載,還是沒有打探出漁霸的家墳在哪裡。這兩年,仇由在道德講堂聽風先生講老子的《德道經》和孔子的《春秋》,對人間冷暖與潮流更改的變遷看透了,心裡的恨意少了,報仇的念頭也淡了。
仇由陪何月白去盤龍城給白心孤兒園的孩子買棉衣,被何月白的愛心打動,甚至動了續香火的念頭。龍溪口的光棍說他搞公孫戀,愛上了一個老妖精。仇由私下一打聽才知道何月白已年近花甲,早過了續香火的年齡。
仇由想續香火,聽說何月白來串門,就會想辦法躲起來。但躲的時間久了,仇由發現一個奇怪的問題。何月白來家裡串門,事先都會有老光棍把風吹到他家裡。後來,仇由覺得家裡的窨子屋冷清,住到回水灣徵聯室隔壁的釣魚棚,也有小光棍在碼頭衝他下榻的小窗口喊——老妖精來了,快躲起來!
開始,仇由把這種奇怪的現象當成一種巧合。
後來,他在躲的過程中,發現金子也不見人影,心裡就覺得有點反常了。在他的印象裡,上班時間,金子一般很少外出。就算臨時有事,非外出不可,也會留根簡條。而且,金子外出不留簡條的時間,多半都是何月白來串門的時間。
仇由覺得這裡頭有問題,又不便當面問,只好迫使自己靜下心,躲在暗處反觀他們的言行。可是,他們的言行,每次都是在重複,變化不大。
金子外出的目的地是白樹林的野店,偶爾跟野店對面賣肉的屠夫和大奶妹開開玩笑。相對而言,何月白的路線更簡單,一直在道德講堂與徵聯室之間打轉。
在這個過程中,有不識趣的老光棍向何月白套近乎,厚着臉皮想請何月白上家裡喝茶,都被何月白一口回絕,說我是來找小仇的,沒空上你家喝茶。
老光棍被冷落,心裡不舒服,說仇由是個敗家子,把家裡的東西賣光了,你找他,對孤兒園的影響不好。何月白說仇由不是敗家子,賣東西是買書學本事,園裡的孤兒應該向他學習纔對。老光棍說他把孃親氣死,是個不孝子。
何月白不想聽老光棍說仇由的壞話,說他孃親有病,風先生給他孃親看過病,他孃親是病死的,你不要給他扣黑帽子,壞他的名聲,毀他的前程。
老光棍的嘴被何月白封住了,仇由總覺得自己欠了何月白的人情。他從老光棍嘴裡得知何月白與多筒王子合辦孤兒園前,在孃家懷過孩子,就動了幫找孩子的念頭。
仇由到夜郎府檔案廳查戶口,方知何月白的孃家在且蘭天宮寨。
天宮寨的白虎林,有陰山轉世的美名。他動了無數次參觀的念頭,最後還是沒有成行。有江湖小道消息稱,白虎林原本是白熊的地盤,白熊戰敗,逃到了天雷山。
也有獵人說天宮寨是黑熊的地盤,逃到天雷山水土不服才變成白熊。
拋開毛色不究,天宮寨爲熊的原產地應該可信度很高。
也許是愛熊及屋,仇由對天宮寨的白虎林有了距離感。
就連象形的白字,在他的生命中也烙上了一道難以言喻的印記。
檔案櫃裡存有屠夫與大奶妹遷居白樹林的記錄。遷居那年,夜郎流行吃野豬,家豬便宜得賣不出手。屠夫按家豬價到天宮寨買野豬,曾被周邊山寨人暴打一頓。
屠夫的投訴狀,一直被兼管檔案的紅鼻子壓在不準投訴的檔案袋裡。
紅鼻子是道德講堂的理事,一直想把仇由弄到檔案廳打理訴狀。這些訴狀不能遺失損壞,每年都要鑑定一次,發現訴狀有問題,就要拿備份找投訴人簽名畫押。
紅鼻子重用仇由,是相中仇由能寫模仿字,廳裡備訴狀不用找投訴人認可。
仇由拿了鑰匙去一天沒去一天,倒不是嫌這份工作煩瑣。而是檔案廳空間小,位於民宿的拐角上,終年不見陽光。他家的窨子屋深,但房間寬大,院內有露天井採光。
紅鼻子突然叫他去一個陰暗窄小的地方做事,心裡的那道彎一下還轉不過來。
風先生說人家廳長器重你,你別不識擡舉。
仇由不想解釋,推說徵聯的工作更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