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溪口,老光棍人如其名,從頭到腳就是一個瘋子。
兒時,仇由也把老光棍當成瘋子。只有孃親從不把老光棍當瘋子看,老光棍挖墳被石頭砸傷腳,孃親每次去風火井打水,都會在老光棍家門口放點吃的東西。日子久了,連龍溪口的貓狗都知道老光棍家門口香,去那裡串門有好東西吃。當然,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也有。仇由不解,問孃親爲什麼要管老光棍的死活?孃親說你老子的墳是瘋子挖的,我們不能忘了這個情。在仇由兒時的記憶裡,孃親就是他心中的女神,既善良又有愛心。
但孃親神一樣的美,卻被老子埋在柴房地底下的遺譜一下毀掉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讀書就是一個錯誤。因爲不讀書,自己就不會搞書房,老子埋柴房的遺譜自己就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哪怕自己不會做生意,只會種地釣魚過日子,孃親能多活幾年,自己也能多盡點孝心。他不知道孃親起早貪黑掃大街撿垃圾供自己讀書,是不是老天爺活得太孤獨故意在人間安排的一場鬧劇,自己只是不巧扮演了鬧劇的丑角。
孃親走了,他才意識到孃親的美也被老天爺帶走了。他覺得自己活着的意義,就是找到漁霸,查清漁霸害死老子的真相。然而,真相明明擺在眼前,他好像被老天爺遮住了眼,就是抓不着看不見。他查真相的日子久了,似乎從老輩人躲躲閃閃的言辭中捕捉到一些自己不太願意多想甚至懷有排斥心理的苗頭,好像漁霸打死老子的真相就是爲民除害似的。
直覺告訴他,正常人不可能把真相告訴自己。所以,他把目光投在了老光棍的身上,希望真相能還老子一個清白,還自己一個清白。問題是,他接近老光棍,卻發現老光棍沒過去那麼瘋了,開始變得越來越像正常人了。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是不是老天爺想隱瞞真相,故意設下的圈套讓自己往裡鑽。最近,老光棍上陰陽坡撿桐油子,一到分水嶺就望着人頭桐油樹發呆,他都懶得花力氣跟蹤了。他唯一覺得奇怪的地方,是老光棍並沒有像平時所說的那樣,拿自己的屎尿喂龍穴的桐油樹。老光棍在發呆的過程中,只是把剝出桐油子的桐油殼扔進了龍穴。有一回,老光棍吃東西吃壞肚子,來不及找地方方便,把屎尿拉在褲襠裡,也沒有把屎尿弄進龍穴。開始,他以爲老光棍怕弄髒龍穴,不願拿自己的屎尿喂桐油樹。後來,他目睹老光棍把野豬屙在路邊的屎尿連土弄進龍穴,才意識到這裡頭有問題。
由於秋後,四子在陰陽山腳的採石場生意忙,浮橋工程徵聯離不開人手。他纔沒動心思去想這些反常的怪事,甚至認爲老光棍反常才更像瘋子。
作爲徵聯室的驗聯員,仇由一直沒有弄明白浮橋工程扔出一字萬金的徵聯有何意圖。雖說徵聯不長,十顆字,也就十萬金,但這個數目對小國而言,已經算是天文數了。老王看了浮橋工程圖,曾大發牢騷,說浮橋徵聯一字獎千金,明擺着是挖天坑吊胃口,小小王府哪來這麼多金子,老子活白頭了,只見人吃飯屙屎屙尿,不見天上掉鬼臉,除非老天爺的金手不小心指點中夜郎的哪座山頭,能憑空挖出個金坑來。
王老闆,徵聯的獎金是多筒王子定的,你有意見找王府反映,少在公衆場合煽陰風點鬼火。金子叫仇由把老王拉走。老王不肯走,橫眉豎眼說,老子不懂對子,還有發言權吧。
仇由見老王不聽勸,心裡也有點惱火,說老光棍在陰陽坡的分水嶺種了一棵人頭形桐油樹,你想發橫財自己回家拿斧頭去砍。老王揪掉一根半黑半白的鬍子,說我不是瘋子,你別把老子跟老光棍扯在一起,你講王子不是拿老百姓開玩笑,那鬼臉得有多毛啊。
老王犟起性子,火氣比年輕人還大。
這種特徵如同老王滿臉雪白的鬍子,突然長出半截黑髮來。
何月白說老王修陰功,白鬍子轉黑是添壽添福。
老光棍卻挖苦老王,說鬍子黑白同根是踩了陰陽鬼的腳印。
老王心裡有火,就會把黑白鬍子當成鬼話來扯。
仇由理解老王的心境,卻不便爲老王的言行佔位。老王與瘋子的敵對關係,並不影響他們成爲酒友。多筒王子搞浮橋,他是舉雙手贊成的。但對渡牛渡船的主子而言,就面臨着失業的狀態。這種矛盾如同秦昭王寫信邀請楚懷王上武關敘舊,結果被秦昭王變相軟禁在秦宮失去自由。他覺得楚軍內訌,與戰場失利有關,與楚懷王用人不當的關係更大。
過去,他想不明白,楚大夫屈平變法美政,從根子上改變了舊貴盤踞的勢力,爲何又被楚懷王流放到了盤龍城。他跟何月白上盤龍城看了楚懷王與巫女圓夢的鬼戲,對屈平懷才不遇的處境纔有了身臨其境的體會。楚懷王迷戀巫女,對手就會利用巫女整屈平。
而楚懷王所寵愛的枕邊妃子鄭袖,正好處於巫女的位置。
仇由回答不了老王的問題,只好變相解釋說,王子開金口肯定心裡有數,不可能信口開河,我們做老百姓的,把自己的事做好纔有飯吃,你來徵聯室鬧事,是不是想讓老子捱餓。
老王閉嘴了,觀望的人心卻被老王的那把鬼火點燃了。
仇由想幫四子鎮住失控的場面,就使出緩兵之計,叫老光棍出面,說有人在天雷山腳撿到了金子。老光棍是瘋子,說人話可以不負責任。老光棍想打徵聯獎金的主意,仇由才意識到自己找人解圍找出了麻煩。秋後,風先生查扶貧賬所公佈的數據,表面看王府財政充盈,爲百姓做了不少善事,其實公開的數據多半是虛數,財政開銷早超出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