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說交心是平等的,我不想學有等級的千術。
金子說世界的等級不是天生的,是高等人給低等人定的,你想平等交心,沒有高等人權,是無法在不平等的世界立足的,你學千術掌握了平心的能力,纔有資格左右平等。
我不想白學千術欠你人情。白衣少年學畫眉叫了兩聲,把巫令還給金子,說要不這樣吧,你教我學千術,我教你學鳥語,我們互不虧欠,你看行嗎?
金子剛說了聲行,且蘭山南麓突然響起一聲爆竹,並隱隱約約傳來抽泣聲。他心裡覺得奇怪,問白衣少年,臘八是喜節,晚上怎麼有人哭鬧呢?白衣少年側耳聽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憂色,說好像是頤老院出事了,你在外頭幫我看下馬,我進去跟同行打個招呼。
金子懷疑白衣少年是頤老院的熟人,進去找同伴肯定是打算離開風月圈,他想跟白衣少年結伴同行,先把話埋在前頭,說你進去把馬伕叫出來看馬,我想去頤老院看看。
不用你們叫,我只是上茅房方便了一下。
馬伕從路口的拐彎處轉出來,用方言對白衣少年耳語了幾句。白衣少年回頭瞄了金子一眼,身子在拐彎處晃了兩下不見了。
金子問馬伕,你剛纔說的是什麼鬼話?
馬伕說不是鬼話,是苗話。
金子問你會唱苗歌嗎?
馬伕說我只會講苗話,不會唱苗歌。
金子問你愛人會唱嗎?
會唱,向家地就數她的苗歌唱得好聽,那味兒甜得讓人心醉啊,我當倒插門,就是被她的歌聲迷住了。馬伕把臉湊近路口的風燈瞅了一眼,額頭的皺紋陷出幾道深邃的波浪。
馬伕凸顯的老態,愈發讓金子意識到養老的重要性。他覺得人年輕吃點苦不要緊,晚年過得好人生才能劃上完整的句號。之前,他認爲馬伕攔路套馬,做得有點過分。雖說套馬不套客人的現金,但馬伕可以拿馬頭數要風月圈補點捧場費。可回頭一看,想法不同了。如果條件容許,馬伕這個年紀早應該進頤老院安享天年了。
馬伕不願進頤老院,說明養老機構的服務水平還沒有達到老人內心的需求。金子想通了這一點,夜空裡傳來的抽泣顯得格外刺耳,像一條無形的鞭子在抽着他的心。他摸着兜裡的好肉,有點後悔把乾糧袋裡的硃砂拿給衆巫做賭資了。
硃砂是夜郎的貢品,指頭粗的硃砂能當一擔穀子。公門將硃砂定爲公產,大戶走私現象仍十分嚴重。金子帶硃砂出門,只是想利用硃砂的稀有與名貴,提高自己的江湖身份。
夜郎只有孤兒園,沒設頤老院。
龍溪口人把孝字放首位,認爲香火高於一切。養兒防老的觀念,一直是家庭式的養老方式。夜郎府扶貧解決了困難戶的養老問題,多數人家的養老模式還是由自家的子女承擔。
金子念及部落老年化的人口現狀,想跟馬伕多瞭解一點頤老院的情況。
馬叔,你能談談頤老院的情況嗎?
馬伕左右瞄了一眼問,你想談什麼?
養老與香火放到一起,爭議很大。有人認爲養老重要,有人認爲香火重要。但大多數人認爲香火比養老重要一點。天雷一帶的苗家山寨立有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碑銘。苗家人認爲男子成年不娶妻是逆孝,子女不養老人不顧家人是忘孝,家長有錯兒女隱瞞是愚孝。
苗家的三不孝深得人心,收穫了不少峒家女子的芳心。
金子頭回去天雷獵熊,就與碑銘的三不孝形成了共鳴。
金子希望苗家的這種孝風能讓部落人變得更有孝心。在苗家,老人的晚年生活都過得很體面,走的時候,身邊都有人送終。部落人受到墨學的影響,重生輕死,有些老人走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身爲部落首領,金子對人走茶涼的不孝現象也很無奈。
有些風俗形成共識,要想改過來非常的困難。
峒家女嫁給苗家人的走向,似乎又喚醒了金子的信心。
面對馬伕左顧右盼的眼神,金子不便自接切入養老的主題。他屈指指着且蘭山南麓的上空小聲問,剛纔的抽泣聲,你聽到了吧?
馬伕邊卷旱菸,連說聽到了,這麼冷的天,準是頤老院有人走了。
金子問,頤老院過冬不發棉衣嗎?
馬伕說發是發,天冷久了不管用。
金子問,頤老院沒火烤嗎?
馬伕把卷成柱狀的旱菸裝進菸斗,說竈房有火烤,院裡不準把火帶進睡房,怕起火。
金子拿出打火石給馬伕打火,問睡房是小牀,還是大牀?
夫妻睡大牀,有小單間,光棍五個一大間,睡小牀。馬伕非常享受金子給自己點菸的態度,說你打火有經驗,一打就燃了,一看就是走江湖的老手,吃得開。
吃江湖飯,離不開火。金子收起打火石,進一步問,你覺得養老最大的難題是什麼?
馬伕悠悠吐了一串菸圈,說一是人多,胃口難統一,二是生病,看病成本高。
金子提出爭議更大的話題,問貢秦站在羅湖試搞五保戶,是真的嗎?
是真的,羅湖光棍多,這回沾了窮光,半百老光棍包吃包住包穿包醫包葬,未成年的孤兒包吃包住包穿包醫包學。說到五保戶,馬伕兩眼放光,雙手抓頭,好像抓住什麼癢點。
金子摸清養老的難點,說頤老院的管理模式應該向五保戶學習。
馬伕連吐三口濃煙,說且蘭府下文了,五保戶可以優先進入頤老院。
金子聞不慣煙味,逆風走了兩步,說這是好事,弱勢羣體統一管理,方便互相照應。
孤兒五包成本高。白衣少年去而復返的話像離弦的箭,一下射擊中了金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