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落日靠近獵棚對面的墳山頭了。樵夫放養的羊,也陸陸續續下山了。有隻老公羊追着小母羊跑到黑馬身邊幹蠢事。金子聞到羊騷味,臉上一熱,把頭向後扭,正好瞅見樵夫舉起手中的竹棍柄尖對準公羊的大腿狠狠戳去,一股鮮紅的羊血噴涌而出——羊血像離弦的箭一樣,射入馬嘴。
老公羊慘叫一聲,仍趴在小母羊背上不肯下來。
你騷,老子戳不死你,看老子,能不能抽死你。
樵夫戳傷公羊,心裡的火氣降了一半,把竹棍柄尖掉過頭,豎起的竹枝像抖直的馬尾又往公羊身上抽去。金子拿砍刀壓住樵夫的竹棍,說羊受傷了,不能打,你趕緊找草藥包紮一下,傷口感染就麻煩了。
老子包個鬼,羊的命硬,擦把黃土得了。
樵夫單手揪住老公羊的羊角,硬生生把老公羊從小母羊身上扯開。金子蹲下身拿手去擦馬嘴染紅的羊血,發現馬嘴接連動了幾下,心裡一激動,忍不住叫出聲來——
黑馬沒死,沒死,黑馬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你的黑馬沒死,老子的公羊種活不成了,黃土堵不住血,馬命是羊命換的,你把砍刀給老子,老子要把公羊種埋在獵棚,祭弔死鬼。
樵夫把老公羊扯到獵棚門口,累得直喘粗氣。
在落日的照射下,黑馬空洞的眼神裡漸漸有了光澤。前伸的四肢突然交錯着彈幾下,一骨碌從青藤嫩草地裡站起來,低垂的馬尾向上抖了兩下,馬頭擡起的方向,正好斜對着獵棚對面的墳包。嚼動的馬嘴向下彎成鉤狀,好像在說,老子還活着。
黑馬沒事,金子的好心情卻被老公羊流血不止的傷口凍結了。
小母羊好像意識到老公羊的傷勢很重,前腿齊齊跪在地上添着老公羊的傷口,像給生命垂危的愛人獻上一個止疼吻。
金子沒把砍刀給樵夫,怕樵夫情緒失探,真要了老公羊的命。
小母羊的吻好像在提醒金子,止血,想辦法止血才能救公羊!
一直在掙扎的老公羊不掙扎了。
樵夫老淚縱橫,像受傷的孩子遭到家長體罰後,心裡覺得委屈而哽咽不止。
金子想救老公羊,顧不上安慰這種失控的傷感,持着砍刀衝進獵棚,一刀砍下白熊的尾巴,又轉身衝出獵棚,把熊尾扔在小母羊身上,叫樵夫拿熊尾捆住老公羊的傷口。樵夫哽咽着,拿手量了一下,說熊尾短,捆不住。
金子拿刀砍了一小撮馬尾毛,遞給樵夫,說你拿馬尾毛接好熊尾,再幫老公羊捆傷口,止住血,羊才能保住命,我到獵棚看看,有沒有傷藥。
獵棚裡空蕩蕩的,就一張白熊皮孤零零地懸掛在獵棚心。
金子在獵棚裡繞了幾圈,什麼也沒找到。風從門外吹進來,白熊皮在來回擺動,灰白的背影,孤獨得像無人送終的老人。這種空白的圖案如空中浮雲,看似虛無,又確實存在。雲兒的身影閃過腦海,金子心血來潮,聯想起天雷山腰的噴泉,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白熊皮的右耳上。噢,白熊的右耳怎麼不見箭傷洞呢?
難道火子吹牛,金箭頭沒射中白熊的右耳?
不對啊,火子射活物的準頭不及水子,射靜物的準頭比水子強,當時白熊蹲在噴泉口低着頭喝水,體形狀態基本是靜止的,火子不會射失準頭纔對。
難道火子心慈手軟,射了空箭,平時故意吹牛遮掩自己的私心?
獵棚門外傳來樵夫焦急的叫聲——血止不住,你找到傷藥了嗎?
來了,來了,你拿手按住傷口。
金子來不及多想,信手割下白熊皮的右耳,揣在懷裡,快步跑出獵棚。
樵夫見金子空手出來,一臉失望,說沒傷藥,公羊種的命又被吊死鬼奪走了。
金子四下望了望,說這裡真怪,附近就獵棚有黃土,全是石頭。
獵棚對面的墳包也有黃土,隔兩道溝,過去清明,紅鼻子都來添土祭墳,這幾年,都不來了,吊死鬼也不鬧騰了,老子的羊放山裡不收,也沒丟過。
樵夫拿手摸了一下小母羊的頭,說老子以爲不進獵棚,吊死鬼就安靜了,不料你一來,又撞上了,但願小母羊的肚子能爲老子爭口氣,把公羊種留住了。
金子不信鬼,不與樵夫爭辯,是樵夫的雙手牢牢按住老公羊的傷口,還是有血不停滲出來,把小母羊的嘴染得像蓋屋裹樑的紅布。趙人在龍溪口搞窨子屋辦民宿,木子安排火子跟水子在龍溪口擡梁木上樑。金子叫仇由幫趙人往裹梁木的紅布中塞過壓樑幣。
裹梁木的紅布,與張開的羊嘴非常神似。
龍溪口人愛看鬼戲,把楚幣叫成鬼臉。
金子聽不慣,根據楚幣的造型,把鬼臉叫成蟻鼻,並以四子的名義建議風先生把《夜郎史記》裡的鬼臉改成蟻鼻。風先生不同意,說鬼戲是夜郎國戲,叫鬼臉容易理解,不肯改。金子厚着臉皮去求雲兒,原本不抱太大希望。雲兒說蟻鼻的叫法有創意,以備註的方式,把蟻鼻的叫法編進了《夜郎史記》的頭版頭條。
風先生審查時,要雲兒把頭版頭條備註的蟻鼻改成鬼臉。雲兒說備註是多筒王子幫寫的,要王爺下令改才合常理。風先生找王爺修改指令。王爺剛從白心孤兒園探望何月白收養的孤兒回來,正在泡溫泉解困,不想見風先生,要王妃舞陽幫拿主意。
舞陽向着雲兒和多筒王子,說蟻鼻像鬼臉,寫好了,就不用改了。
風先生不死心,叫紅鼻子出面說服多筒王子改備註。
紅鼻子正在給紅嘴鳥守孝,不肯離開鬼戲培訓班的黑屋子,拿腰牌打發仇由陪風先生上夜郎府的獵棚串門。不巧,撞見多筒王子在獵棚聽雲兒唱嫁歌。風先生把仇由扯回《夜郎史記》編輯室,說人家是一夥的,說理沒門兒,要仇由代筆在頭版頭條備註蟻鼻的後頭加個括號,把鬼臉寫進去。
仇由怕丟工作,不肯改,說辦事與主子唱反調,沒好果子吃。
風先生說道德講堂歸我管,你不聽指令,先炒掉你的人,是我。
仇由不敢得罪風先生,只好按風先生的指令,換掉頭版頭條,先模仿雲兒的筆跡寫好原文,再模仿多筒王子的筆跡,把鬼臉寫進備註的括號裡。風先生把腰牌還給紅鼻子,直誇仇由的模仿能力強,是個奇才,要紅鼻子推薦仇由到孤兒園上班。
金子在白樹林查房聽到風聲,搶先安排木子把仇由招進浮橋徵聯室。
這時,燕人在白樹林開的野店,已被金子以四子的名義買斷。金子擔心木子、火子、水子上野店白吃虎頭肉粉影響生意,一直不敢把真相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