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紅汞洞，是夜郎與且蘭合開的礦洞。
平分汞源是合作雙方最公平的分配方式。
火子提到紅汞洞，心裡好像塞了什麼東西，想吐又沒吐出來。
仇由想拿話套出火子心裡的東西。火子話到嘴邊又刻意避開。
這事直到奶虎園法人代表秋子包養羅湖馬鱟，貢秦站貢差偷釣馬鱟鬧出中毒風波，貢秦站站長熊寶禁釣馬鱟，火子夜裡跑到娘子河口的馬面上留字申明馬鱟無毒，貢秦站把火子當成禁講鬼話的典型關進水牢，水子、木子、金子正爲請不動多筒王子出面保釋火子發愁，仇由寫保單叫龍溪口人簽名畫押把火子領回龍溪口，火子就把仇由當自己人看了。
小仇，主子愛面子，老子撞倒鬼，多虧有你這個朋友。
火子，這事你不能怪王子，貢秦站禁講鬼話，你往人家的刀口上撞，王子不出面，只是想讓你吃吃苦頭，就算我不寫保單叫龍溪口人保你出來，我相信王子也會出面保你，你在人家的水牢裡頭，也不過多吃幾天牛飯，不會有事的。
吃牛飯成爲犯人的代名詞，是玉帝想改善人間的伙食，派牛仙帶谷種下凡播種，牛仙耳長聽錯命令，把草種帶到凡間。玉帝把牛仙貶到凡間幫人犁地，終生只能吃草。
夜郎苗人把牛當成福星，原本是不吃牛肉的。娘子河口的飛地苗人跟且蘭飛地峒人結親，這種規矩才慢慢被打破。只有遠離娘子河主流的天雷苗人，一直不吃牛肉，他們認爲牛吃草犁地，把糧食留給人吃，吃牛肉對牛不敬，不吉利。
仇由沒去過天雷山。有關天雷山的傳說都是火子講的。
火子提得最多的是白熊，稱打獵從未遇上失手的慣例。
仇由不理解，問他爲什麼對白熊念念不忘？
火子說白熊是獵物中的極品，肉好吃，皮毛能避邪。
仇由不信邪，把火子的酒話當成鬼話。
但觀念的差異並不影響他與火子成爲鐵桿釣友。畫眉疫情來襲，他們一起釣魚的習慣才被打破。雙方偶爾湊一塊架個火鍋，也從不欠對方的情。
仇由把火子從娘子河口的水牢裡救出來。火子說有生之年，一定要請他吃頓白熊肉。仇由沒見過白熊，內心深處卻把白熊當成中山人的守護神。
你請我上野店吃頓虎頭肉粉，就算扯平了。
仇由吃了虎頭肉粉，與火子的交情更鐵了。
火子喝了一盅老王酒坊的頭鍋酒，就把一號紅汞洞合夥人大毛走私紅汞的事說了出來。仇由早有心理準備，內心還是震動不已。夜郎府與且蘭府把紅汞定爲國貨，誰走私一旦有人舉報是要砍頭的。老王酒坊拿紅汞題寫酒名，被紅鼻子罰了三千鬼臉。
老王是龍溪口首富，頭鍋酒是鬥畫眉場的專用酒。
命名爲瘋子的頭鍋酒，遠銷中原各地。
龍溪口人都說老王家的酒坊柴火旺，快把龍溪口的天燒紅了。
老光棍跑到老王酒坊討酒喝，說這把火要請老子把關。酒坊夥計要老光棍背柴火換酒喝。老光棍以瘋子自稱，說酒名侵權，請老子白喝才合法。
老光棍的話，沒一句正經。龍溪口人都認爲老光棍腦子不正常，討酒喝也改不掉裝瘋的毛病。還是酒坊主子老王財大氣粗，從不讓討酒喝的老光棍白跑腿。
老王是龍溪口人公認的老好人。拿紅汞題寫酒名是打造夜郎的酒文化，爲夜郎的旅遊業打氣，有酒坊同行聯名請願，走私紅汞的罪名才改成濫用紅汞，罰款了事。
老王家的頭鍋酒能預防畫眉疫情，讓老王的名氣一度蓋過酒名。後因畫眉疫情變異，頭鍋酒名聲受損。老王酒坊的頭鍋酒賣不出手，全靠熟人買單。
老王的酒坊屬於單幹，虧盈自負。有人嘲諷老王，掙黑錢，晚節不保。
老王想證實自身清白，把頭鍋酒定爲先喝再付錢的便民酒。針對層出不窮的假頭鍋酒，老王還特意把瘋子酒改名爲老王酒。老光棍來討酒喝，老王開始收酒名錢了。
老光棍換了幾家酒坊，喝不慣，最後還是回到老王家的酒坊買頭鍋酒喝。
每次喝醉酒，就會講老王改名掙黑錢。
馬大毛是老王酒坊的老顧客。火子喝了老王家的頭鍋酒，叫仇由提醒老王少跟大毛往來，卻一直不肯講出原因。火子在羅湖馬面上題寫馬鱟無毒，落入貢秦站手裡，仇由以龍溪口人的名義保釋火子，火子不想欠仇由的人情，才道出大毛走私紅汞的隱情。
仇由震驚之餘，問火子，大毛貪黑錢，你們爲什麼不散夥單幹呢？
我們想單幹，大毛不肯散夥。
仇由見火子的眼裡帶着一股殺氣，急忙殺住話頭。事後，他向大奶妹打聽大毛的爲人。大奶妹說大毛的孃老子過世早，在我老爺家吃過幾年飯，後來有人說他吃軟飯沒出息，他才離開老爺家跑到娘子河口當排工，再後來就聽說他在龍溪口發財了，回羅湖拿田種桃樹，開始大家都罵他是壞家子，後來看桃樹結的桃子比米貴，大家想發財，也學他改種桃樹，可惜他命不好，找對象成家不到三年，對象就被洪水衝沒了。
仇由想到老子的死，心裡升起一股寒流，問，大毛是怎麼當上羅湖寨寨主的？
大奶妹說我老爺是羅湖寨首任寨主，老爺失蹤後，大毛代理一段時間，就當上了。
仇由從大奶妹身上問不出更多問題，私下找龍溪口的排工打聽大毛。
排工都說大毛是包修龍溪口碼頭髮財的。
龍溪口碼頭是在仇由的眼裡搞起來的。仇由愛釣魚，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碼頭上度過。碼頭動工的時候，立有禁釣的牌子。仇由夜裡偷釣，還被風先生點名批評過。
仇由，你夜裡爲什麼要釣魚？
仇由反問，夜裡沒人幹活，爲什麼不能釣魚？
風先生一向問別人慣了，沒想到仇由會反問自己，被問出一團火，說你拿着管理員的薪水，夜裡不釣魚會餓死你嗎？
仇由說我釣魚不圖錢，只是圖個樂子，不行嗎。
你想學姜子牙，等碼頭完工，再來釣你的樂子。
風先生把圍觀的人帶走了。包工頭過來就把仇由放在揹簍裡的魚一股腦倒進了回水灣。
仇由氣得想揍人，問你憑什麼倒老子的魚？
包工頭說老子倒的不是魚，是倒樂子。
仇由記住了包工頭的話，並沒記住包工頭的臉。
那天正好碰上月底，月亮像害羞的小媳婦露下面就不見了。
當時，孃親託人四下給仇由張羅對象。仇由想替老子報仇，不想早婚，窮於應對提親人，也就把這事擱腦後了。他查出孃親改嫁給漁霸的實情後，對上門相親的人擺出一副冷麪孔，這事纔算落下帷幕。那陣子，他的心情壞到了極點，誰也不想見，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是他的敵人。紅鼻子叫他幫看檔案，也是走馬觀花看看樣子。
當時，仇由發現龍溪口碼頭包修工程的檔案袋放着包修鎮江閣的簡條，以爲是紅鼻子公務繁忙拿錯簡條，就拿包修鎮江閣的簡條去找紅鼻子要包修龍溪口碼頭的簡條。紅鼻子從打鎖的小黑屋裡拿出包修鎮江閣的檔案袋交給仇由，說包修碼頭的簡條還在包工頭手上，等我拿到手再給你。仇由不想去檔案廳值班，這事也就打上了句號。
仇由做夢也沒有想到，大毛就是這個包工頭。
風先生從中原講學回來，情緒非常低落，整天把自己關在道德講堂裡。仇由幾次上門探望，都被風先生掛房門上的黃牌攔在門外。黃牌是風先生對外閉關的標誌，王爺來了也不接見。仇由想打聽紅鼻子和大毛的關係，也不願頂着被開除的風險去觸犯這個門規。
仇由不想打退堂鼓，就動了偷聽的念頭。
風先生愛貓，閉關的房間留有一個貓洞。
可是，仇由把耳根貼在貓洞口聽了半天，裡頭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仇由偷聽，心裡虛，懷疑風先生睡了，還是連呼吸都不敢出大氣。入冬的河風從天井倒吹下來，冷得像刀割，似乎能把人凍成冰棍。講堂裡的靜，被厚厚的高牆圍住，又多了一層冷清。
仇由幾次想溜走，都被內心不服輸的抗性壓住了。
仇由啊仇由，你連冷都受不了，還能幹什麼大事！難怪風先生小瞧你，人家姜子牙釣魚玩是等待出山的時機，你呢，一天到晚就惦記吃魚，哪裡像幹大事的人！你看，姜子牙幫周家打的天下，還不是照樣換主人了！不行，人生如釣魚，不下重餌是釣不到大魚的，你想出人頭地，就得動腦子反超姜子牙，讓風先生開金口，變成你的重餌！
貓愛吃魚，什麼纔算重餌呢？
仇由望着黑黑的貓洞，突然想起風先生收養的白貓。白貓是自己來道德講堂的，風先生對白貓捉老鼠的本事讚不絕口，說《詩經》裡的碩鼠要絕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