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由遇到老光棍,只能自嘆倒黴。
紅鼻子不在總監部,一把大銅鎖把仇由的心也鎖上了。
仇由不關心紅鼻子的去向,心裡放不下的人,只有雲兒。《離騷》的曲子,雲兒手把手教得認真,但他心裡有事,一直沒彈好。他怕彈好了,雲兒會疏遠自己。
有一回,仇由老彈錯同一個高音。雲兒實在是受不了,扯着仇由的耳朵問,仇弟,你的耳力好,手指長,這個高音老彈不準,心裡在想什麼呢?
仇由裝出一副可憐相,說我腦子笨,讓雲姐費心了。
雲兒咬了咬下脣,說彈琴要用心,你裝可憐沒用,這個高音我再示彈最後一次,你還彈不好,我就跟你解除姐弟關係。 雲兒恨仇由不爭氣,把學琴的時間安排到了晚上。仇由晚上來獵棚學琴,走夜路有點冷清,每次路過老王的酒坊都會找老王討口酒暖身。因爲入冬前,他給老王寫碑文聯不肯收錢。老王也許下重諾,說我家的酒以後隨你喝。
仇由酒量小,討口酒喝就會紅臉。老王就拿他開玩笑,說你天天往獵棚跑,臉皮這麼薄,怎麼經得起雲兒的考驗呢。仇由說老子是去學彈琴的,又不是談心,不用考驗。
老王說人家學彈琴都安排在白日,雲兒單獨把你安排在晚上,憑什麼?
仇由說白日鬧,我彈琴愛分心,晚上安靜,彈琴才專心。
老王說那老子看你彈多久,才能彈好。仇由走夜路的時間一長,老王又開起玩笑,說人家彈琴彈幾月,早有對象了,你腳板跑光還沒彈好,是雲兒沒用心教你,還是你腦子笨,學不好。仇由說雲姐教我彈琴比你燒酒用心,是老子自己不爭氣,丟了雲姐的臉。
哎呦,連姐也叫上了,難怪你彈不好。老王拿酒提敲了一下仇由的頭,臉上的表情怪怪的,看上去帶着幾分神秘。仇由摸了一下頭,說才喝你半盅酒,你敲老子的頭幹什麼?
老王說這叫紅運當頭,老子想喝你的喜酒。
仇由說老子沒對象,哪來的喜酒喝。
老王說你小子別在老子面前裝正經了,你不是有個雲姐嗎?
你別胡扯,老子跟雲姐是姐弟關係。
仇由一把奪過老王的酒提,又往酒缸裡舀了半盅酒,仰頭一口喝乾。老王捧着大肚子乾笑幾聲,說女大五打金鼓,姐弟戀好,姐弟戀是及時雨,地裡的苗長得快。
老王的話似乎很靈驗,話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就噼裡啪啦落了下來。仇由看雨勢來得急,估計一時片刻停不了,向老王借傘。老王說光借傘,你穿布鞋去不了。
仇由說布鞋我可以提在手上。
老王說你光腳過去,老子不能把傘借給你。
仇由說這裡離地頭不遠,你抽半袋煙,老子就到了。
老王說不行,你光腳萬一着涼了,你姐怪老子借傘給你,老子說不清楚。
仇由說我留個簡條,說明借傘是自願借的,着涼了與你無關。
老王扔掉煙桿,說這是天意,我借雙老鞋給你吧。
在龍溪口,老鞋是陽人去陰間穿的鞋子,相傳陽人借老鞋會折陽人的陽壽。仇由不相信這種鬼話,還是不肯借老王的老鞋。他光着腳跑到獵棚,雨還在不大不小地下着。
雲兒見仇由把布鞋提在手上,氣得說不出話。仇由一句老子沒有遲到吧,才把雲兒逗得苦笑起來。仇由說雲姐笑的樣子沒生氣好看。
雲姐被你氣死,你就看不成了。雲兒把仇由扯進獵棚,說棚裡的腳盆有溫水,你泡下腳,趕緊把布鞋穿上,着涼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仇由貓着腰坐在藤椅上,說不會的,要死也是我先死,老天得聽我的。
雲兒在後邊關窗子,輕輕拍了一下仇由的頭,說你想管天,算老幾呀?
仇由把沾滿泥巴的雙腳伸進洗腳盆,溫水馬上把冰冷的雙腳泡暖和了。腳盆裡放有幾朵黃菊花,棚裡有股香味在飄着。他意識到雲兒還沒洗腳,馬上把腳放到腳盆邊,想叫雲兒先泡腳,卻發現腳盆裡的溫水被自己的泥腳弄濁了。他只好把雙腳放回盆裡,對雲兒開起玩笑,說我是老天的兒子,娘子河的幾字形就在龍溪口,你說我算老幾?
雲兒說算老幾不重要,你彈好琴,老子臉上也有光。
仇由心裡有鬼,不敢接雲兒的話,低着頭使勁搓腳。
這一夜,仇由彈曲子,有個低音老彈不好。雲兒打滿月出氣,仇由才把低音彈好了。
雲兒送仇由離開獵棚,雨已經停了。雲兒說夜路不好走,你改白日來吧,把曲子的高音彈好,你就可以出師了。仇由不想出師,白日高音老彈不好。雲兒想打滿月出氣,滿月卻叼起仇由的一隻布鞋跑掉了。彈琴處,輔有光滑整潔的楠竹板。
下面挖有火塘,冬天可發炭火取暖。
彈琴處,備有新布鞋更換。仇由彈高音老彈離譜,自罰光着腳板彈。
雲兒不好打人,常打滿月出氣。
仇由替滿月求情,說雲姐,馬打熟,狗打生,你打滿月,我心疼。
雲兒說你彈好高音,纔有資格心疼滿月。
仇由說,我彈不好高音,不關滿月的事,你有氣,打我。
雲兒說你是老天的兒子,老子沒膽子打你。
仇由以爲自己使出苦肉計,雲兒會讓步。他做夢也沒料到,雲兒會拿解除姐弟關係來壓自己彈高音。他不想讓老王看笑話,更不想失去雲兒的信任,只好給雲兒寫了一份保證書,表示自己有決心在年關前把高音彈好。雲兒當場把保證書燒掉,臉上帶着一絲費解的笑意,說君子一言,快馬難追,你年關前彈好高音,我們的姐弟關係長期有效。
雲兒失蹤,仇由比王府的人還急。紅鼻子向四子打聽仇由急的動機,說王子失蹤,不見小仇急,雲兒失蹤,小仇急得像轉磨,你們說這臭小子是不是愛上雲兒了。 шшш ▲тt kan ▲C○
四子想保護仇由,都說人家是姐弟關係,不可是能搞姐弟戀。
這話從老王的嘴裡傳進老光棍的耳裡。老光棍叫小光棍們把原話吹到道德講堂,風先生找仇由對話。仇由當着風先生的面不敢發火,只能賠着笑臉澄清,說老天可以作證,我們是姐弟關係。等風先生一走,仇由氣得拍爛一張國學桌,還不解氣,跑到老王的酒坊放出狠話,說誰在背後煽陰風點鬼火,讓老子抓住辮子,老子打爛狗日的嘴巴。
老王見仇由被氣得失去理智,像頭髮情的豹子,哪敢把四子和紅鼻子說出來。仇由帶老光棍來小黑屋找紅鼻子,老王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老光棍供出自己來。
老光棍睡吊牀,不肯回家。仇由心裡的愁,一股腦全寫在臉上。
老王臉上裝着沒事,心裡其實早就愁死了,只是不敢表露而已。
也許他們的愁觸動了天意,過路的河風帶來了一場久旱的大雨。
雨點落到吊牀棚的剪槽裡,發出一陣陣清脆的迴音。
仰躺在吊牀上哼着光棍歌的老光棍,像一條漏網的大魚從吊牀上挺身跳起,撒腿就朝風火井的方向飛跑。動作快如一道閃電。老王說看你平時走路慢得有鬼拖腿兒,半天沒邁一步,聽到雨響有誰招魂似的,跑得賊快的。
老光棍跑出老遠,又跑回來,說風火井斷水數年,老子回去看發水了沒有。仇由把手上的老傘遞給老光棍,說日頭已落坡,我不送你回家了,下雨路滑,你自己當心點。
老王等老光棍走遠,問仇由,你不怕老光棍吃掉老傘嗎?
仇由說老光棍種我家的田,有飯吃,不會吃老傘。
老王問你知道老傘是什麼東西做的嗎?
仇由說知道,不就是竹條蒙獸皮嘛。
老王問什麼竹,什麼獸皮?
仇由被問住了,好像有雙無形的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家裡的這把老傘,非常不起眼,一直放在孃親的房裡。在他的記憶裡,孃親生前很少使用這把老傘。只有遇上罕見天災,纔會帶着老傘上大禹廟燒香。他問孃親燒香乾什麼?
孃親叫他跪在老傘上,給禹王磕頭,說燒香,禹王就會保佑天下風調雨順。
他問爲什麼要跪老傘?
孃親說老傘是香火的化身。
長大後,他把禹王的身份定爲治水專家,認爲老傘就是日常遮風擋雨的一件舊物。他見到娘子河口的巨石傘,對傘狀物矗立於天地間的雄壯造型纔有了仰望的高度。他跟雲兒學彈琴,老覺得琴絃彈出的音符與雨水擊打傘面滑落的節奏如出一澈。低音深沉,易與聽覺形成單一感應,高音響亮,對聽覺衝擊大,整體樂感不好調控。
他迷戀雨打傘面的聲音,從不關心傘爲何物。
面對老王的問題 只能反問老王,什麼竹,什麼獸皮?
老王說淚竹配熊皮,是天下公認的保護傘。
他聽老光棍擺過淚竹的門子,知道堯女千里尋夫,行至湘水中的小島聞夫離世,堯女抱竹痛哭,血淚在竹表形成斑點,淚竹成爲示愛的化身。他不知熊皮成爲保護傘的一部分,又有着怎樣的典故。他問老王,熊皮憑什麼代表天下?
老王說熊皮是禹治水的法寶,爲子啓建立夏朝打開天下先河。
他知道啓爲夏朝第一位天子,對禹的熊身分並不覺得意外。楚人以熊爲姓,把禹當成天下君子的表率。湘水中的小島,則被楚人叫成天下第一君山。
風先生說君山有口老井,往井裡投鬼臉,能添壽長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