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落坡前,紅鼻子把禁燒酒令貼到老王的燒酒坊。老王正貓着腰蹲在露天井裡拿燒酒換的冷天鍋水洗臉。老王拿棒針沒搞通出酒孔,一氣之下 ,爬上竈臺端天鍋,裡頭的酒糟衝起來,把老王的臉燙傷了。紅鼻子貼禁燒酒令,老王惱羞成怒,藉着一肚沖天火氣,從火盆裡抓了一把冷灰在令貼上蓋了一個灰手印。紅鼻子的隨從把老王帶到小黑屋。老王破口大罵,說老子沒想到你是條紅鼻狗,騙了老子的小黑屋翻臉不認人。
紅鼻子說小黑屋是黃花女的繡房,你當倒插門有什麼了不起。
老王說老子當倒插門,也比你夾着尾巴打光棍強。
紅鼻子說黃花女走了,你就會玩燒火棍。
老王被紅鼻子的話點中痛點,心裡的火減了一半,問老子燒酒沒少交半釐稅錢,你憑什麼關老子的燒酒坊?紅鼻子說你家的燒酒坊衛生差,老子開門就踩到蟑螂。
老王說滿月在小黑屋門口方便,要關一起關,才公平。
紅鼻子說滿月與人同食,方便乾淨,蟑螂在陰暗的角落裡到處爬,不乾淨,你把髒酒賣給別人,掙的是黑錢,不道德。老王恨小蟑螂坑自己,已無濟於事,只能拿酒坊聲譽強辯,老子燒大半輩子酒,沒見誰喝老子的酒壞過肚子,這說明老子燒酒坊的蟑螂是乾淨的。
紅鼻子靠在藤椅上,抽了一口水煙,悠悠吐着菸圈,說你把蟑螂吃了,老子也許會信你的鬼話。老王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說蟑螂被你踩髒了,你當老子是豬,什麼髒東西都吃。
有理不怕鬼敲門,你拍壞公家的桌子要賠錢的。紅鼻子把水煙筒放回桌面,叫雲兒給老王倒筒野芙蓉茶。老王說老子不喝茶,你叫人把禁酒令撤了,老子給你磕頭都行。
紅鼻子說這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把燒酒坊洗一遍,也得把年過了,再談禁令。
老王敞開胸襟說現在開酒坊的人多,肯花錢賣酒喝的人少,賣酒就靠過年,等過了年,老子把酒賣給鬼,鬼嫌老子的酒燒得不對時辰,你負得起責嗎?
紅鼻子抓起水煙筒,拿手敲了兩下,說這你不能怪老子,你家燒酒坊的衛生不過關,就得接受處罰,不是你認錯就能撤銷的,你得爲自己的過錯交學費,下次才長記性。
老王歪着脖子,把燒紅的臉對着桌面上的銅鏡,說老子臉都不要了,學費交得不夠,老子可以補交,你們別拿王府的頭來搖老子的酒坊,別變着鬼花樣整人。
王老闆,你說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王府的頭是百姓的頭,不是誰想搖就能搖的,你身爲龍溪口的首富,要帶頭配合老子把王府的差事辦好。
紅鼻子把吞進肺部的水煙從鼻孔裡吐出來,臉色變得鐵青。雲兒把老王面前的野芙蓉花茶端給紅鼻子,說王老闆不愛喝茶,你喝了,當壓火,免得浪費。
紅鼻子打着官腔說野芙蓉花茶是虎口嶺的原生態茶,味清性涼,能解火,老子愛喝。
雲兒補充說,野芙蓉花茶還有改善體質,活血養顏,護膚美容的奇效。
老王端起雲兒倒的那筒溫開水,一口喝乾,把空筒放回桌面,說君子相交如水淡,麻煩雲姑娘再倒一筒。雲兒倒了半筒,說王老闆的臉燒傷了,毛孔受損,喝水不宜過量。
謝謝雲姑娘提醒。老王不想呆在小黑屋,趁機提出自己的訴求,說小黑屋溼氣重,老子要回酒坊,那裡寬敞點,通風性好。雲兒說我是跑腿的,只負責接待客人的工作,你想回酒坊,要問紅總管。紅鼻子說回去,要有兩個上得了檯面的大同行保釋。
老王說我在桂竹灣燒了大半輩子酒,一把老骨頭還能跑到哪裡去。
紅鼻子說規矩是王府定的,老子是按規矩辦事。
老王說老子的大同行在外地,本地只有小同行。
紅鼻子說沒大同行,小同行也行,那你多交一半的保釋金。
老王想離開小黑屋再做打算,問要交多少?
紅鼻子舉起雙拳對晃了三晃。老王沒看懂,問雲兒,雙拳代表多少?
雲兒說雙拳代表十,晃三下,代表三十蟻鼻。
老王沒聽懂,問蟻鼻代表什麼?
雲兒說蟻鼻代表鬼臉,你的保釋金要交三十個鬼臉。
老王在身上摸了一陣,摸出十三個鬼臉放到桌面上,拍了拍胸口,說老子身上只帶十三個蟻鼻,數字剛好與三十相反,真是天意啊。雲兒瞄了一眼,嘀咕了一聲,真巧。
紅鼻子說老子不信天意,保釋金不夠,你得補交。
老王攤着雙手說,老子沒錢補交,賬上的錢拿去買黑米了,老子還指望黑米燒出好酒賣,弄點錢好過年呢,你們不準老子燒酒,老子的年貨都沒錢買。
雲兒知道老王哭窮是想賴賬,雙手叉腰走了幾步,對紅鼻子使了一個眼色。
紅鼻子監管鬼戲的意識形態,常與雲兒交流鬼戲心得,是雲兒練手的配角。他一眼看懂了雲兒的暗示,對老王說沒現金,你拿實物抵,我看你家的腰機保存得還不錯。
老王從藤椅上跳起來,說不行,堅決不行,腰機是黃花女的傳家寶,老子不能拿親家的傳家寶當破爛處理,其它東西你們看上什麼,隨便你們拿,把老子當瞎子好了。
紅鼻子挖苦說,別裝清高了,當年黃花女反對你賣小黑屋,講小黑屋的繡房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你還不是自作主張賣給老子了。老王陰沉着臉,說這是老子這輩子,犯的一個大錯誤,老子爲這個大錯誤糟蹋了半輩子的糧食,不可能再信你的鬼話。
紅鼻子說鬼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老王拿手拍着大肚子說,老天都知道腰機是黃花女家的遺物,老子窮得吃不上飯的日子,全靠腰機撐門面,老子餓死也不能拿腰機抵賬,讓同行看老子的笑話。
雲兒見話頭不對,出面打圓場說,人生在世,沒幾人能活滿百年,過去的事能放就放,能忘就忘,斤斤計較也改變不了,不如敞開心扉,把當下的日子過好。
老王說老子開酒坊,就是想過好日子,你們出難題,就是不想讓老子過好日子。
雲兒說你開酒坊,生意做得大,全龍溪口人都知道你過上好日子,王老闆叫苦有失大戶表率的身份,你有今天的成就,當年你賣小黑屋的初心也算有了回報。
老王坐回藤椅上,說回報,你們說了算,老子只有聽的份。
黃花女家傳的腰機,你放在前廳,我見過,你保存得完好無損,也是有功勞的,我沒說錯吧,紅總管。雲兒想緩和緊張的氣氛,給紅鼻子倒了一筒野芙蓉花茶。
紅鼻子說保護古物人人有責,個人能力有限,可上交公門保管。
雲兒繞到老王背後,邊給老王捶背,邊說我個人覺得,好東西私藏只能滿足個人的需求,拿出來與更多的人分享,才能提升好東西的價值,王老闆,黃花女走了,你還相信緣分嗎?
老王被雲兒捶得心軟了,警惕性依然很高,說那得看什麼緣分。
雲兒說我覺得腰機就是一個緣分,你手頭沒現金交保釋金,你把腰機抵壓給紅總管,正好解決了你手頭緊的大難題,各取所需不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如果你還不放心,我可以擔保你在保釋期內,拿現金來換取腰機。
老王回頭看了雲兒一眼,又把面孔轉向紅鼻子,問你們打腰機的鬼主意,知道腰機是幹什麼用的嗎?紅鼻子和雲兒對望了一眼,同聲說織布的。
老王乾咳了一聲,問你們知道怎麼織嗎?
紅鼻子和雲兒都搖了搖頭。老王說那你們打腰機的鬼主意,有卵用。
紅鼻子說這不用你管,你同意抵押就在抵押本上簽字,不同意就自己想辦法補交現金。
老王說有現金,老子早拍屁股走人了,還用呆在這裡聽你們擺佈。
雲兒說我們沒擺佈你,是你自己手頭不方便,我們叫你拿腰機抵押,也承擔風險。
老王拍着桌面說你們坐屋裡辦公,拿着王府的薪水,有卵風險,有風險的人是像老子這樣燒酒虧本,還得看人臉色的老百姓。
紅鼻子起身離開辦公位,走到門口望了一眼,說日頭落坡了,我們下班還有私活要幹,沒工夫聽你叫苦,你願意拿腰機抵押就趕緊簽字,你自由,我們也省事。
老王說雲兒辦事,老子放心,你辦事,老子不放心,老子想叫小仇做擔保人,免得你翻臉不認賬,到時讓雲兒背黑鍋。雲兒解圍說,小仇給紅總管辦事,拿過缺勤獎。
老王問缺勤,還有獎?
雲兒說小仇值班缺勤,活兒幹得比全勤效率高。
老王盯着紅鼻子的後腦勺,說人家講你有反骨,老子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