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泰慌忙挽留:“王爺,這這……太子大婚在即,王爺現在去向皇上提親,只怕……”
崔繹眉毛擡了擡,無所謂地道:“那就等皇兄大婚以後本王再娶令千金。”
“呃,這……”
“長孫大人莫不是信不過本王?”
長孫泰忙道不敢不敢,崔繹嘖了一聲,不耐煩地道:“就這麼說定了,婚儀之事長孫大人稍後派人去王府與管家商量,本王還要去西校場練兵,失陪了。”仗着無人敢阻攔,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了。
太子大婚在即……持盈坐在牀上,已經徹底呆了。
現在是六年前、建元三十九年,太子崔頡選妃前夕?自己……整整做了六年的夢?
還是……
“孽障!”胳膊忽然被用力一拽,持盈驚叫一聲,險些撲下牀去,長孫泰氣得鬍子都在發抖,“我長孫泰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沒出息的女兒,啊?教你讀聖賢書,你都讀到狗身上去了嗎?目無禮法,不知廉恥!我打死你算了!”輪圓了胳膊還要再打。
範氏大哭着跪倒在他腳邊:“老爺別打了!別打了!盈兒還小,不懂事,是我沒有教好她,您要打就打我吧,打我吧!”
長孫泰氣得簡直不知說什麼好:“哭,哭有什麼用,太子選妃在即,所有官宦之家、名門望族的適齡嫡千金都要進宮候選,我長孫泰身爲太子太傅,女兒卻在青樓裡失了貞操,對方還是武王!這要是傳出去,我這張老臉也就算是丟盡了!”
範氏只顧抱着丈夫的腿大哭,喊着:“別打盈兒,別打她,打我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沒教好她!”
跟着來看熱鬧的妾室郭氏在門外譏笑道:“老爺下手可輕着點,咱們長孫家可就一個適齡的嫡千金呢,這萬一要是打死了,皇上來要人,咱交不出來,這家醜可就要捅得全天下人人皆知了。”
長孫泰回頭怒喝道:“你給我閉嘴!難道我們還能把一個失了貞潔的嫡千金送去做太子妃嗎?宮裡頭那些個嬤嬤會察覺不到?一旦被發現,我們全都是死路一條!現在橫豎都是死,不如我先打死這個混賬報應兒,以免死後無顏見長孫家的列祖列宗!”
“爹爹,”眼看那巴掌要呼在娘身上,持盈急忙擋住了那呼過來的巴掌,“這是在外頭,大吵大鬧的只會讓更多人看了笑話去,不如咱們回家去說,事情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如果沒有,爹爹再打死女兒不遲。”
長孫泰被她一說也有些冷靜下來,放下了胳膊:“你說得對,家醜不可外揚,你馬上穿好衣服,跟我回家!”說着帶着小妾郭氏和幾個丫鬟小廝退出了門外。
門一關,持盈懸着的心就放了下來,一手撫上自己額頭,長長吐出一口氣。
範氏哽咽着給她披上衣服,道:“我的兒啊,你爲何要做出這種事來?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啊!”
看着娘通紅的眼,又想到夢中自己甚至沒能和娘道一聲別,持盈就感到鼻腔內一陣發酸,忍不住撲進了範氏的懷中:“娘!”
範氏輕撫着她的後背,哀哀哭道:“我的盈兒啊,你讓娘可怎麼辦是好啊?”
持盈緊緊抱着自己孃親,一邊掉眼淚一邊說:“娘,盈兒知道錯了,盈兒對不起您。”
範氏難過地道:“傻孩子,是娘不好,娘沒有想到你從小都那麼乖巧聽話,竟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反抗你爹,是娘不好啊,娘應該早點開導你,不該讓你誤入歧途,都是孃的錯,害了我可憐的兒啊……”
母女倆抱頭痛哭了沒一會兒,門外長孫泰怒催道:“還磨蹭什麼!”
範氏忙抹去眼淚,勸道:“兒啊,一會兒回去你爹罵你,你千萬不要和他頂嘴,啊?你爹他雖然有時候很頑固,但他也是愛你的,爹和娘就是拼了命不要也會保護你,讓你活下去的!”
“娘,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持盈穿好衣裙,挽袖子抹去了眼淚,努力對娘笑了一笑,“事情或許還沒有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或許還有轉機。”
範氏正給她盤髻,聞言遲疑道:“兒啊,現在哪還有什麼轉機,你若是和別的人……最多咱們給人家一點錢,讓人家遠走高飛,再偷偷把你送走,謊稱你暴病死了,過幾年事情過去了再尋個藉口把你接回來,也就是了。可……可偏偏是武王殿下,唉……”
持盈反手握住孃的手腕,微笑道:“娘,您別怕,盈兒會有辦法的,盈兒一定不會讓您和爹爹有事,不管要我做什麼,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會保護你們的。”
範氏被她說得又流了不少淚,長孫泰在外面催了又催,持盈才梳妝好出來。
六年如夢,轉瞬即逝,鏡中的長孫家嫡千金依然是那個姿容靚麗、性情溫婉的少女,但臉頰上浮腫的指印卻在提醒着她,絕不能再天真爛漫下去了,福德那句話說得好,天家無情,自己在夢中怎麼會相信崔頡對自己是真心的呢?自己怎能……怎能向天子求真愛?
既然此刻纔是現實,那她便要活得與夢中不同,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一路車馬行無話,回到長孫府,持盈由孃親範氏陪着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重新梳妝好來到勁鬆堂——供奉長孫家歷代先祖靈位與家法的地方。
長孫泰板着臉,手裡握着小兒一臂粗的竹條捆,身旁是一臉得意笑容的郭氏。
持盈微微蹙眉,無論是剛纔在雕花樓裡的冷嘲熱諷,還是此刻幸災樂禍的笑容,郭氏的一舉一動總讓她覺得說不出的噁心,彷彿是一個勝利者在欣賞失敗者掙扎痛苦。一個沒來由的念頭浮上腦海——莫非自己會跑到青樓去,是被她算計了?
郭氏原本出身就不太乾淨,心計也比誰都多,生了個兒子比自己小半歲,這些年來更是樣樣都要爭搶,眼看持盈要候選太子妃,這要是沒選上也就罷了,萬一選上,郭氏和兒子哪還有出頭之日?
爲了不讓持盈有機會做太子妃,就把她弄到妓院去失了身、失去參選資格,以她的心性,這種事完全做得出來。
因爲選秀期間,如果哪一家無法交出適齡的嫡千金,一家之主是要按欺君之罪處斬的,而如果長孫泰死了,長孫家的家產有一半以上會落入唯一的兒子手中,至於持盈與母親妹妹,只能分得極少的一部分,要麼留在長孫家仰人鼻息,要麼被徹底攆出家門。
持盈心想着,又看了一眼郭氏,以及站在娘身邊,自己年僅十三的妹妹長孫聆芳,想到了一個主意。
“還不跪下!”長孫泰怒吼一聲。
持盈坦然跪下,對列祖列宗的排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昂起頭來道:“爹,在您打死我之前,我還有幾句話想說。”
長孫泰臉色鐵青:“你還有何話好說?”
“今日之事,雖非我所願,但終因我而起,盈兒雖死無憾,但爹孃養育之恩未報,又怎能拖累二老爲我喪命,”持盈不敢去看爹的臉色,只能直視着面前無數的靈位,“盈兒有一計,可保全家平安。”
長孫泰一愣:“你有什麼計?”
持盈聽他還願意這麼問,就知道爹也還沒絕望,正在努力想辦法,雖然之前打了自己,也不過是一時衝動之舉,換做任何爲人父母者,當時的情形下也都會做出同樣的舉動來,因此心中並不怪他,說:“魚目混珠。”
長孫泰睜大了眼:“魚目混珠?”
郭氏手攥緊了帕子:“魚目……混珠?”
“是的,長孫家除了盈兒,還有芳兒妹妹,年齡雖小一些,但只要爹爹虛報一歲,寫作十四,一歲之差,誰又能看得出來?”
長孫泰怒喝道:“簡直胡說八道!聖旨早就下了,爹填的也是你的名字,哪裡是想改就能改的!”
持盈擡起頭來,如水的雙目與他對視:“爹爹只需要對外聲稱我患了惡疾,周身潰爛,神志不清,就算將來好了,說不定也會留下滿身疤痕,或者燒成傻子,不配做太子妃的候選人,只得另擇年紀較小的嫡千金代替。”
範氏焦急地插嘴道:“盈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啊,你怎麼能……”“慢,”長孫泰擡手製止了妻子的打岔,“讓盈兒把話說完。”
持盈偷瞥了一眼郭氏,見她雖然竭力掩飾,但眉目中仍透出憤怒之色,顯然是如意算盤被人砸了,又是焦急,又是無奈,一邊絞手帕一邊直跺腳。
狠心的女人,爲了錢財,連自己丈夫也忍心殺害,我豈會讓你得逞!持盈輕蔑地掃了她一眼。
“而女兒犯下大錯,自當閉門思過,只要家裡人閉緊嘴,就不會有人知道我究竟病是沒病,待太子選妃結束,女兒再出來見人,”持盈說着,又俯下身去,對着長孫泰磕了一個頭,“女兒不孝,闖下滔天大禍,不敢祈求爹爹原諒,爹爹要打,就打吧。”
長孫泰一陣頭暈目眩,範氏和郭氏連忙上前左右將他攙扶住:“老爺!老爺您沒事吧?”
長孫泰長出一口氣,擺擺手站穩了,道:“你說的都是心裡話?”
持盈伏地不起:“是。”
“那武王殿下那邊,又該如何應對?”
“一個字,拖。”
持盈深吸一口氣,感到胸口陣陣疼痛:“拖過太子完婚,武王殿下若是忘了,這事兒就過去了,女兒終身不嫁,就在家侍奉爹孃。”
長孫泰嘆了又嘆,範氏忍不住問:“那要是拖不過呢?”
持盈合上眼:“拖不過,便只能從。”
長孫泰痛苦道:“盈兒,你可知道,若不是孝憐皇后去得早,武王殿下才是皇上的嫡長子,萬一聆芳真的成了太子妃,而武王殿下又執意娶你,有你那套渾身留疤的謊言在前,皇上萬不會點你做武王妃,到時候你就只能以妾的身份踏進武王府了!”
“女兒知道,”持盈低聲說,“只要爹孃安好,盈兒什麼都不在乎。”
長孫泰一手捂着眼,掙了掙:“好……好,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掙脫了妻妾的攙扶,高舉起手中的家法。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