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崔繹從軍營裡回來,看了持盈留下的信,當場氣得嘔出一口血昏死過去,嚇得謝玉嬋和房裡的丫鬟們全都尖叫起來,慌忙將人拖上牀,又分頭去稟報謝效、請大夫,鬧得雞飛狗跳。
小秋和弄月下午回到房裡不見持盈,就已有不好的預感,這會兒再聽謝府下人個個在說王爺吐血暈過去了,都感到大事不好,想要去主廂看個究竟,又被攔在門外,無奈只得去找百里贊商量。
“夫人不見了?”百里贊也是吃了一驚,“怎麼會不見了呢?你們不是和夫人住一起的嗎?”
小秋難過地說:“下午我去給小姐洗尿布,弄月去了廚房,也沒走開多一會兒,回來夫人就不見了,小姐也不見了,問遍了都沒人知道她們去哪兒了。”
百里贊滿臉不可思議,疑惑地自言自語:“被謝家的人帶走了?謝效不至於蠢到這地步吧,如果夫人有個三長兩短,王爺會饒得了他?”
弄月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走來走去:“現在王爺病倒了,見也見不到,這可怎麼辦是好啊?”
百里贊沉吟片刻,擺手安撫道:“你們先不要着急,我去見王爺,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不遲。”
“謝家的人不讓咱們見王爺!”小秋提醒道。
百里贊自信地一笑:“放心就是,我自有辦法見到王爺。”
倆丫鬟將信將疑,眼下也沒別的法子,只得回住處去耐心等候,百里贊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去主廂求見。
門口守着的家丁果然不讓他進去,百里贊不慌不忙地道:“王爺去年在京城的時候曾大病了一場,雖然得名醫盡力調養,仍不能說完全好了,此症十分罕見,尋常大夫未必會看,還是讓我親眼見見王爺,若是舊病復發,也好及時抓藥來服。”
家丁一聽,不敢貿然阻攔,便進去通傳了一聲,不多時再出來,就說老爺有請,百里贊謝過他大步進了院子。
崔繹現在是謝家通往榮華富貴的踏腳石,突然病倒可是急壞了謝效,一聲令下,全城的大夫都被請了來,屋裡塞不下,院子裡還佔了幾個,百里贊一路借過,勉強擠進門去,見崔繹怏在牀上,臉色慘白,堂堂大楚戰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心中也是一驚,忙上前問:“王爺有何不適?”
崔繹還沒回答,謝永就將持盈留下的親筆信遞了過來:“你自己看吧。”
百里贊接過,展開,只見信上以凌亂的字跡寫了一首七言詩,格式不公正,但確實是持盈的筆跡。
信中說:
妾本世家千金女,情傾東宮玉面郎。
非是真心與君好,得將刀鋒笑裡藏。
已是大功告成日,勿言夫妻恩愛長。
相逢何須怨太遲,望盡天涯徒悲傷。
百里贊眼皮一跳,遲疑地問:“這是夫人留下的?”
“可不就是那個賤人!”謝玉嬋坐在牀邊梨花帶雨,聞聲怒斥道,“枉費應融哥哥對她那麼好,竟然是個內奸,看應融哥哥失勢了竟撇下他就走,一個人的心腸怎麼能這麼狠毒呢?”
百里贊眼珠一轉,對謝玉嬋拱了個手,道:“王爺是看了這封信才發病的?王妃當時是否在場,能否對在下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也許是那聲王妃還算動聽,謝玉嬋矜持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說:“應融哥哥看到這封信,當場氣得吐血,一頭就栽倒在地上,我當時心都嚇得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要是應融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說着又低下頭去嗚嗚嗚地哭起來。
百里讚了然地點點頭,轉身對謝效等人說:“王爺是氣急攻心導致舊病復發,需要靜心調養數日,期間飯食不宜過分油膩,除了王妃,最好只留兩個丫鬟在跟前伺候,人一多就容易吵,對王爺的康復是非常不利的。”
葉氏略有疑慮地道:“兩個丫鬟會不會太少了?有個大事小事忙不過來怎麼辦?”
“就這麼辦,”崔繹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聽先生的安排。”
崔繹都發話了,謝玉嬋自然是幫着他:“應融哥哥的身體最重要,就這麼定了,杏風春雨你們倆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謝效斟酌了一下,點頭:“既然王爺覺得合適,那就這麼辦吧。”招呼着妻子退了出去,其餘被強請來的大夫們自然也跟着一鬨而退,不用提着腦袋給人看病真是再好不過了。
謝永若有所思地看着百里贊,問:“未知百里先生竟然也精通岐黃之術?”
百里贊一笑:“不敢當,只不過仗着和子成關係好,向程夫人偷師了幾招,王爺出門打仗,身邊有個信得過的大夫總是好的。”
謝永表情有些陰沉,像是被壞了好事一般,但謝玉嬋已經在催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告退。
把主廂裡的人請走了大半,百里贊又找了些以假亂真的藉口,把兩個丫鬟和謝玉嬋都短暫地支開,然後纔對崔繹說:“王爺,夫人是被逼着寫下這封信的,想必是謝家對她施壓,逼得她不得不走。”
崔繹一臉快要鬱卒的表情,漠然問:“何以見得。”
“王爺請看夫人留下這首詩,”百里贊將信箋遞給他,“只看每一句的第一個字。”
崔繹懶洋洋地接過來,一眼掃過,臉色頓時變了,正要說什麼,謝玉嬋回來了,只得把將要出口的話生生改了:“先生覺得本王這病能治嗎?”
謝玉嬋被他的話嚇一跳,急忙地說:“應融哥哥你在說什麼呢,當然能治了,怎麼會不能治呢?”
崔繹卻不理會她,緊緊盯着百里贊,百里贊笑道:“王爺這病並非不能治,只是若治標而不治本,將來仍有復發的可能,要想根治,絕不能急於一時,這藥方裡最重要的一味藥十分難尋,王爺要有耐心才行。”
謝玉嬋又趕緊說:“什麼藥?有多難尋?我們傢什麼都有,你把藥名說出來,我讓下人這就去找!”
百里贊看她一眼,道:“要生在小滿這天戌時到子時之間出生的女嬰的臍帶血,貴府可有此物?”
謝玉嬋頓時啞了,迷惑地問:“天底下有這種藥嗎?”
崔繹幫着扯謊:“程夫人是神醫弟子,她說有就一定有,罷了,慢慢找就是,總會找到的。”
那聲音裡充滿了苦澀,身爲人父,他如何會不記得女兒崔嫺的誕辰,正是五月二十二日這天夜裡亥時,百里贊這話等於是在告訴他,不但持盈被趕走了,連帶小姐崔嫺也被一併攆了出去。
天地廣闊,人海茫茫,謝家將持盈與崔嫺這對孤兒寡母趕走,自己再要去何處將她們找回來?或許窮盡有生之年,也不會再有見面之時,怪只怪自己沒有早日意識到王爺之位不可能長久,以崔頡的性格,斷然不會容得自己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一朝失勢遭貶,便只能任人魚肉,再醒悟,已經太遲了。
在崔繹黯然神傷的時候,持盈已經被謝家的馬車送出了幾百裡遠。
馬車片刻也不停,沿着官道一路疾馳,持盈從未到過北方,只覺外面的山巒橫看豎看都是一個模樣,根本分不清彼此,更辨不出南北,幾番試圖和車伕搭話,都被無視了。
天已經黑了,前方還沒有要出現城鎮的意思,持盈不由得心慌起來,難道謝家把自己攆出來了還不算,還要找個僻靜的角落一刀殺了才安心?
而彷彿就是爲了印證她的擔心一般,馬車越走越偏僻,路面坎坷,顯然已經不再官道上,持盈壯着膽子掀開車簾,對車伕說:“停車,我要方便。”
車伕這回聽得到她的話了,將馬勒住,讓她下車。持盈用腰帶將女兒綁在胸前,跳下車後,假裝尋找合適的小解地點,一點點遠離馬車。
車伕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持盈一陣氣結,扭頭問:“你跟着我幹什麼!”
“東家吩咐過,把你送處宣州地界以後,找個僻靜的角落辦了你,”車伕一臉獰笑,搓着手繼續朝她走來,“我看你這細皮嫩肉的身子倒像是不錯,若是不想死,就乖乖躺下給大爺爽爽,事後自然會放你走。”
持盈大驚失色,什麼也顧不得了,掉頭就跑,車伕哪裡會讓到嘴的鴨子飛了,立刻緊追上來:“想跑?沒那麼容易!”
一個是嬌生富養的千金小姐,一個是賣力度日的粗鄙漢子,腳程簡直不能同日而語,加之持盈懷裡還抱着個孩子,又處於極度恐慌之下,腳步歪歪扭扭怎麼也跑不快,眼看那車伕越追越近,嚇得不要命地尖叫起來:“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救救我!”
呼嘯的風聲將她的呼救送出裡許,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車伕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來,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持盈腳下一絆摔倒在地,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爛了,白玉般的肩膀暴露在寒風中,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救命!救救我!”持盈一邊慘呼救命,一邊奮力反抗想要將身上那人掀開,車伕卻只需要一隻手就能制住她,另一手去解自己褲腰帶,淫笑道:“這種地方哪會有人,還是乖乖讓大爺爽了吧,嘿嘿嘿,官宦之家的小娘子果然不一樣,香噴噴的。”說着把頭湊過來。
持盈一手護着懷裡的孩子,根本掙脫不出去,眼看那噁心的嘴臉離自己越來越近,幾乎要嚇得昏死過去。
就在這時,她看到夜空中唰地躥過一道黑影,緊接着眼前白光一閃,伴隨着兵器出鞘的細微錚鳴聲,車伕的淫笑聲戛然而止,表情凝固在臉上,隨着頭顱一起飛了出去。
滾熱的鮮血迎頭噴灑過來,持盈當場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