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宮裡宮外就傳來帝君駕崩的消息。江南君被傳往慈寧宮候着,太醫院江南君房內,一下子就剩下舒貴妃和清歌兩個人,清歌提着嗓子等了許久,蒼佑也沒有帶人尋來。
想來也是在忙這舉國上下的喪事。
清歌守了舒貴妃一夜,凌晨醒來的時候,一切安好,舒貴妃熟睡中的眉眼,雖然帶着糾結,好在是安穩的睡了一會。
清歌手邊,還放着昨日舒貴妃手裡攥着的那把短短的匕首,仔細看來,做工精緻,上面雕龍棲鳳,雍容華貴,想來,是帝君的物件。
“是不是很好看?”
忽地,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清歌手一頓,順勢就收了那匕首入袖,擡頭看向不知何時清醒的舒貴妃。
臉色雖然還是蒼白,眉眼卻是溫和清透,不似昨日那般瘋瘋癲癲的了。
清歌嘆息,順口就轉了話題:“姐姐,帝君駕崩了。早上剛傳來的消息。”
舒貴妃點頭,然後緩緩的就閉上了眼睛,出奇的平靜,似乎一切,都是在她的預料之中。許久,舒貴妃才伸出被包紮的密實的手,拉扯了清歌笑道:
“三兒,你無需護着我,我這弒君之罪,是難脫其咎的。我想,我是無法原諒他,更無法原諒自己,我啊,是在這深宮內院,實在待夠了。”
清歌醒神,瞪大了眼睛看着舒貴妃,喃喃道:“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是來尋我道別的麼?姐姐,你不能,你走了,我和二姐姐怎麼辦……”
舒貴妃搖頭,輕輕拍着清歌的手:“並不是,我只是不放心你。來提點你些事情。”舒貴妃嘆息一聲,伸手到被子裡,在腰包中一陣摸索,拿出了一個荷包遞給清歌。
清歌接過,只是觸手間就知道了那荷包裡的東西是什麼,拿了一雙疑惑的眸子看了舒貴妃,舒貴妃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擁緊了被子,斜靠在牀上:“那天你說在藏書閣看見的那個瘋婆子,最後自盡死了,叫你得了這東西,是不是?”
清歌點頭,舒貴妃卻繼續說道:“三兒,若是我告訴你,那婆子,根本就不是你孃親身邊的雲卿,你可信我?”
清歌繼續點頭,似乎一切早就預料到一般。
只是清歌的聰慧卻是出乎舒貴妃的意料,許久,舒貴妃才自嘲一笑:“我差點就忘了,你這些年,雖不是勾心鬥角,但是過的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想來也是能尋到些許的細節來。倒是我多慮了,生怕你吃了虧。”
清歌抿脣,將那令牌放好,才緩緩說道:“姐姐可是見過真正的雲卿?”
舒貴妃眯眼,記憶似乎回到了許久之前,仔細梳理了一下情緒,才緩緩說道:“雲卿,原本照你說的沒錯,被太子救了,養在藏書閣做個丫鬟,原本只是爲了親近我,誰知道我見過一次她之後,她只來得及跟我說個令牌兩個字,我就被帝君先走了。”
舒貴妃目光沉靜,頓了頓,繼續說道:“後來,雲卿因爲個莫名的罪名,被當時的柳相處死。所以那天你說在藏書閣內看見瘋婆子,給了你這令牌,我就知道,你是被人算計了。好在,這令牌是真的。這是帝君的東西,我斷不會認錯的。”
清
歌啞然,心裡一沉。
若說是算計,也不盡然全是算計,起碼半真半假,還原了事實的真相。只是這樣的陷阱漏洞百出,不過是給清歌創造了一個契機,去發現了這令牌。
然後,然後告訴舒貴妃……再然後……舒貴妃就必然會殺了帝君爲家人報仇。
帝君一死,只有一個人能得利……
清歌的眸子,如沉睡的蒼鷹一般,瞬間就清醒了。
這不是什麼該死的命運,這分明就是從開始就設定好的圈套,引着清歌一步一步的向裡面走,順便拉扯着無數的人,跟隨在清歌身後,所到之處,都是如山高海呼的屍體鮮血,只是爲了那人登上權力的最高處。
清歌心裡瞬間冰涼一片,不能動也不能思考。
不,是從七年前,遇見那個少年開始,這個大局,纔剛剛開始轉動。
從蒼佑,到北方護法北鷹,到千羽城的神秘城主,再到諾王爺,最後是太子,不日還將成爲帝君。
清歌宛若一個笑話,卻是真實的在一場笑話裡面,交付了幾乎終生的力氣和感情。
舒貴妃見清歌已經醒悟過來,只是一時不能接受而已,也不再說話,只是看着錦被上的花團錦簇發呆。
清歌順着舒貴妃的眼光看過去,才發現這淡綠色的被面上,繡着大幅大幅的曼陀羅,這鬼撐傘一般的東西,也是有人喜歡,真是佩服了江南君的品味了。
“這花,叫兩生花,花葉永生不相見。三兒,擁有那七年,就足夠了。你答應我,一定要離開這裡。可好?”舒貴妃忽然說道。
清歌一愣,飛快的看了舒貴妃一眼,轉身就出了門,紅衣似火,如火如荼的一路向着勤政大殿燃燒而去。
帝君大喪,皇宮內一片潔白,觸目處都是一片白色,清歌的一身紅衣,紮在人堆裡分外的鮮豔,何況如今舒貴妃刺殺帝君一事沸沸揚揚,清歌出現,自然也是受了不少人的指指點點。
半路上,就碰到了匆匆回來的江南君,江南君見清歌一身紅衣,嚇了一跳,趕緊扯了清歌躲到一個僻靜的小巷子裡:“你這是瘋了?今日是帝君大喪,舉國同哀,你姐姐舒貴妃如今被蒼佑判爲在逃,你如今也是在風口浪尖上,前朝亂的緊,你原本就是太子在強自護着,如今你穿一身紅衣出來,是想將自己置於死地麼?”
江南君說着,毫不猶豫就從自己身上脫下了外衫,披在清歌身上:“走,回去再說。”
清歌固執不肯動,聲音哽咽,卻是擲地有聲:“我要見他。”
江南君動作一頓,皺眉看着清歌,卻見清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髮絲凌亂的糊在臉上,哪裡還有分好從前意氣奮發,亦或是整齊冰冷的模樣?
江南君嘆息一聲,鬆開了拉扯清歌的手:“如今的他已經不是千羽城中的那個北鷹了,你要知道,身居高位,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現在,是權力主宰着他,就算是你去了,也改變不了了。”
清歌茫然,斂了眉不說話。巷子盡頭,忽然就有一隊人經過,簇擁間,就見一個潔白的步輦搖晃而過,上面坐着的,赫然是撫額的蒼佑。
蒼佑一身
純白的孝衣,一頭烏髮用白玉發冠束起,臉上清冷的幾乎要結霜,或者是因爲連日操勞的原因,人瘦下去一圈,眼圈周圍,都是青黑色,映襯着那渾身的白,分外的淒冷起來。
清歌身形一動就要上去,心裡堵着千千萬萬的話,想要去質問蒼佑。江南君卻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死命的抱着清歌不肯鬆手。蒼佑似乎是察覺到了附近的動靜,眼神向着清歌這邊一掃,只是一掃,就雲淡風輕的轉開了,彷彿從來都沒有看見過清歌一般。
清歌安靜下來,看着蒼佑慢慢從自己面前經過,再也沒有多看自己一眼,在江南君禁錮中的身體,卻漸漸柔軟下來。
就算是有千千萬萬的話,要質問蒼佑,只是一說起那過去的七年,這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
大概也是沒有什麼,能比被別人當成棋子利用,還要覺得理所當然,來的更叫人感傷了吧。
直到這一刻,清歌才真正覺得,從前那個蒼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本就不能再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北堂一諾。
從前的寵愛不見了,變成了費盡心思的鋪墊。
清歌看着蒼佑遠去,好似那些美好的年幼時光,都隨着那搖晃的步輦去了,再也回不來了。這慢慢開始熟悉的地方,更加的冰冷起來,四處都有靈魂在遊蕩。
江南君抱起清歌向太醫院走,清歌一路只能伏在江南君懷裡,難得的小鳥依人,卻渾身都是冷汗。
是絕望,還是害怕清歌自己也是分不清。到了太醫院,江南君卻是如何都打不開自己的房門,清歌才忽然想起,自己走的時候,分明就是沒有關上房門的,心裡一緊,從江南君身上躍下,一掌就劈開了房門。
房門轟然倒塌,入目的,卻是舒貴妃只穿了褒衣褒褲,懸掛於樑上。
“姐!”清歌飛身而上,扯斷了那懸在樑上的白布,抱了舒貴妃下地來,兩指一探,卻是沒有了氣息。
幾乎是出於本能,清歌立刻就把舒貴妃放平在低上,雙手交錯,對着舒貴妃的胸口做急救措施。
“醒醒!快醒醒!”清歌喃喃自語,嘴脣刷白一片。
江南君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來,修長的手指搭上了舒貴妃的脈搏,許久,才擁住了清歌,阻止了她不斷下壓的動作,雖然對這樣的動作覺得奇怪,但是江南君直覺卻是知道,清歌是想要救舒貴妃而已。
“清歌,清歌,不要再壓了。舒貴妃已經去了,你叫她安心一些吧。”
清歌身子一軟,就跪倒在舒貴妃身邊,手邊,剛好是舒貴妃纖細的右手。清歌伸手握住,把那手湊到臉上,冰涼的溫度,沁入心骨,清歌張了張嘴,只有大顆的淚珠砸下來,卻是如何都哭不出聲音。
清歌想着,自己早就該想到,舒貴妃殺了帝君,把那唯一掛着念想的令牌交給了自己,根本就不會這樣活在世上。就算是早就想到,爲什麼自己還非要去找蒼佑。
若不是耽擱了那麼點的時間,或許還能帶她出宮,或許,她還會有她自己的生活。
舒雲,並那翰林院裡的舒悅,大概是這異世裡,唯一不會算計自己的人了。
自己也該淨身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