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昕微微頷首,對這個長子實在滿意極了:“派去漣國的密探已經送回密報,跟淳兒說得差不離。新皇被囚禁在寢殿內,如今主持大局的是皇后,封鎖了消息。”
若非戰馬被人偷偷提早送到慶國來,他也未必能察覺得到。
等明年開春,漣國的形勢全然不同,被皇后與身後的外戚把持着,又與戎族聯手,慶國可就要得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黎晉聽着,不由小聲嘀咕道:“漣國如此彈丸之地,直接去攻打佔下不就好了?”
“胡鬧!”阮景昕哪裡聽不見他的話,不悅地皺眉:“攻打漣國確實不費吹灰之力,只是當初驅趕戎族,少不得是因爲漣國的戰馬及時送上,對慶國有恩。如今漣國有難,慶國二話不說就佔下漣國,趁人之危,其他小國的國主會怎麼想?只覺得慶國是忘恩負義,實難相處。”
他看向黎淳,後者接口道:“國主們深感脣亡齒寒,爲了抵禦慶國,或許會聯手一致攻打之。”
慶國休養生息這麼些年,青壯年參軍損失了無數,如今還沒能完全補上。
若是再來一次大戰,只怕要元氣大傷。
周邊的效果若是一個個來,的確不足爲懼。
可是聯手之後,卻不容小看,對慶國來說並非好事。
黎晉低着頭不吭聲了,他跟爹爹總是說不到一快,反而是黎淳總是能迅速領悟阮景昕的意思。
謝燕娘見堂內的氣氛沉甸甸的,不由出來打圓場:“先用飯吧,回頭再說這些國家大事,別把我這後宅婦人聽得暈頭轉向。”
她嬌嗔地瞪了阮景昕一眼,暗惱他對黎晉實在太嚴厲了一些。
阮景昕無奈,長子是天生的政客,小兒子卻是天生的武夫。他只要開個頭,黎淳立刻就能街上,反觀黎晉,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這些,反倒在武藝上極有天賦,龐禹狄對黎晉是讚不絕口。
若非黎晉是他的兒子,龐禹狄只怕要拐回去做親傳大弟子,好接了衣鉢。
阮景昕看着謝燕娘細心替他佈菜,神色緩和了許多。
幾人沉默地用完飯,阮景昕便開口把黎淳叫住:“你等會到我書房裡。”
“是,爹爹。”黎淳恭敬地答道,很快帶着黎晉離開了。
謝燕娘看着丫鬟收拾好都退下了,無奈地看向阮景昕:“我們對孩子們實在偏心了些,幸好石頭是個心寬,要不然兩兄弟可沒如今這般好感情。”
聞言,阮景昕卻好笑道:“你覺得晉兒總是莽撞又一根筋,傻乎乎地總是比不上淳兒?我給你說,那是他裝的。雖然沒裝上十分,卻也有四五分了。”
謝燕娘一愣,倒是從沒看出來,不由疑惑道:“石頭這是做什麼,藏拙嗎?”
“可不就是藏拙了,這孩子的確是個心寬的,他早就知道淳兒很快要進宮去,不能長久留在府裡。所以即便我們對淳兒更偏愛一些,他也沒有任何怨言。”
阮景昕輕輕嘆氣,他明白晉兒的用心,何妨做出一副嚴父的模樣來?
謝燕娘聽得眼圈微紅,嘴角卻勾起:“真是個好孩子,不愧是我們的兒子。”
兩個兒子性情不一樣,只是彼此之間的感情卻足夠深,一直都爲了對方着想。
“壯壯這般聰慧張揚,何曾不是故意的?”謝燕娘輕輕嘆氣,今生有這麼兩個好兒子,真是她的福氣了。
阮景昕目光微沉,清楚黎淳如此作爲,也是害怕他改變主意,讓黎晉進宮。
皇宮猶如吃人的猛獸,也是華麗的牢籠,進去後再想出來——卻是難了!
黎淳出生後身子骨孱弱,練武到如今,也只是強健體魄,龐禹狄曾直言,他的武道也只能走到這裡,勉強能自保罷了。再想繼續精進,卻遠遠超過了身體能夠承受的,反而會給身體帶來負累。
反觀黎晉,筋骨奇佳,這些年有付大夫的調養,剛出生時的兇險留下的隱患,早就漸漸消失了。可以斷言,他如今也不過是開始,往後會有更大的成就。
誰要進宮,一眼就分高下,黎淳確實比黎晉更爲適合。
黎淳疼惜黎晉,自己身體弱,不好四處走動,那就讓弟弟走遍這大好河山,恣意快活,不再被權力和身份所拘束。
但是黎晉何曾不是敬重他的雙生子哥哥,這纔對爹孃的偏愛從不抱怨?
“好了,孩子自有他們的路要走,我早就告訴了淳兒,這是黎家人必須要走的道。”阮景昕沒有坐上那個位置,不等於他就此放棄。
替身三年一換,如今也該讓黎淳替代了。
身份自然是慶國唯一的皇子,也是慶國的太子!
謝燕娘輕輕嘆息,阮景昕這麼多年確實如當初所言,再也沒讓自己懷上身孕。
一次難產,讓他嚇破了膽,說什麼都不想讓自己冒險。
加上一對雙生子,一個繼承攝政王的爵位,延續黎家,一個則是進宮接受慶國這個大攤子,沒必要再多幾個弟弟妹妹來添亂。
他們兩兄弟相互扶持,沒什麼不好的。
謝燕娘想到長公主生下的妹妹慧珠,只比雙生子小一點,從小就乖巧可人,一算是彌補了自己沒一個貼心小棉襖的遺憾。
如此,倒沒覺得難過了。
想起她這個妹妹,謝燕娘不由有些奇怪,笑道:“慧珠明兒要過來,鬧着要跟石頭一起比試比試。她從小就粘着兩兄弟,怎麼長大了,反倒疏遠了壯壯,跟石頭更親了?”
阮景昕笑笑,自然是明白其中的內情:“淳兒從小跟着我,學得是帝王之術,如今即便只學了些皮毛,周身的氣勢比起一般人厲害多了。一個小姑娘心思簡單,又是懂得趨利避害的,自然不會多冒犯了淳兒。”
小孩子年紀不大,卻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了。
他們或許不明白爲什麼不能親近黎淳,卻已經做出了應有的合適舉動。
謝燕娘聽了,忍不住擔心:“石頭雖說體貼着壯壯,卻真的不想摻和那個位子嗎?”
都是小小的年紀,或許沒能看清坐上那把椅子後肩頭的擔子會有多重。但是潑天的富貴,唾手可得的權勢,那些好處卻是顯而易見的。
若是黎晉不安分,或是長大後對黎淳心生嫉妒和不忿,到時候亂的可就是慶國,苦的卻是慶國上下的百姓了。
雙生子之間相爭已不是少見,多少大家族因此而受累,不得已把其中之一送到別處撫養,讓其改名換姓,就是擔心兄弟爭鬥連累了家族多年的祖業。
但是比起祖業,慶國卻是不能亂的。
當年沒送走其中之一,是謝燕孃的堅持。她也覺得,在自己和阮景昕的教導之下,兩兄弟也絕不會像那些眼皮淺薄的,爲了爭權奪利,親情早就不放在眼內。
阮景昕笑着搖頭:“晉兒的性子肖你,不溫不火的,又是善解人意,怎會做出殘害手足的事來?不過你想的,便是淳兒擔心的。”
謝燕娘一聽就明白了,說是讓黎淳到書房去,分明是阮景昕故意的,把黎晉也叫過去,讓兩兄弟在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敞開心扉好好談一談。
她這才放心了,兩個孩子是什麼性子,自己也是清楚的。
打開天窗談一談,自然什麼都能迎刃而解。
比起黎晉,黎淳的心思太深太複雜了,也跟他常年身子孱弱有關係,不能總是出外,留在房內臥榻歇息,想得自然就多了。
“也好,等壯壯進宮後,兩兄弟想見面,又或是像今晚這樣徹夜長談的機會……便是少了。”謝燕娘長長地吁了口氣,眼底閃過幾分心疼。
若非她和阮景昕任性了,這個沉重的擔子又如何會落在黎淳單薄的肩頭上?
到頭來,還是他們兩人對不住兩個孩子。
……
黎晉回院子剛沐浴換衣,就聽說阮景昕派人來叫他。
他滿臉疑惑,到底還是重新穿好衣裳,硬是被大丫鬟清心壓着披上狐裘,說是剛沐浴完出去未免太冷,還塞了一個手爐進來,那待遇跟黎淳相差無幾。
黎晉不由好笑,到底沒拒絕丫鬟的好意,乖乖抱着手爐披着狐裘出了院子。
阮景昕的書房是府內的重地,一般下人不能靠近,也就幾個心腹偶爾過來,四周靜悄悄的。
他也習慣了,直接讓清心回去,獨自一人推門而入。
書房裡沒有阮景昕高大的身影,反而是窗前瘦削又熟悉的背影。
黎晉不由一怔,黎淳看見他卻是笑笑:“早就猜到爹爹會讓你過來了,正好剛纔我們兩人還沒說完,便接着說好了。”
聞言,黎晉大刀闊斧地在椅子上坐下,親手斟滿兩杯熱茶,遞了過去,大咧咧地道:“壯壯想要說什麼,只管直說就是了。”
黎淳瞥了他一眼,鬱悶地道:“都說不要叫這個小名了,怪羞人的。”
他已經是堂堂男子漢了,謝燕娘喊着自己的乳名,那是親暱,被別人叫着,黎淳是渾身都不自在。
黎晉低下頭,指尖在杯沿上摩挲,幽幽嘆道:“我能叫着大哥這個小名,或許沒幾次了,以後再也沒有機會。”
黎淳一怔,也是低下頭:“你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