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聽罷胤祥、胤禎二人的陳奏,看着手中輕飄飄的布包,半晌不語,繼而又望着船外不知想些什麼。胤祥、胤禎在一旁默默侍立着,也不敢打擾康熙,直到康熙輕輕嘆了一聲,胤祥才斟酌着勸道:“皇阿瑪也不用太過憂心,四哥和八哥必然已在安排賑濟之事,眼下又有了漕糧救急,官府正廣設粥棚接濟附近州縣受災的百姓,兒臣聽聞,百姓們都感念着聖恩,直說要獻萬民傘呢。”見康熙還是面沉似水,胤禎順着胤祥的意思接道:“十三哥說的是,百姓所求,無非是口吃食而已。兒臣和十三哥一路上都留心着,無論城中鄉野,如今均井然有序,並無絲毫亂象。”
康熙微微頷首道:“你們兩個不光是在爲朕寬心罷?方纔說的這些話,拿的這個布包,是誰的主意?可是打算爲施世綸說項來的?”言罷,直視着胤祥,胤祥一時語塞,面上已是泛了紅,康熙看着面前的兩個兒子,終究露出些慈愛,點了點頭,道:“朕沒有責你們的意思。你們這次也算用心辦差,朕頗爲欣慰。施世綸雖說未奉旨便截漕糧,於體制不合,但其能審時度勢,不避諱物議而行利國利民之事,朕也不會怪他。”胤祥、胤禎聽罷暗暗吁了口氣。康熙接着道:“你們去叫馬齊、張玉書遞牌子見朕,朕有些事與他們說。你們也早些安置罷,明兒朕可能還要讓你們回淮陰去。”康熙語氣之中帶着些難得的溫存,兄弟二人聽了,暗自都覺得欣喜非常。
淮陰府內堂之中,胤禩打偏坐着,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胤禛看着他,儘量放緩了聲色,道:“八弟,不是四哥苛求,咱們身爲皇子,有些事確是要避嫌的。”胤禩看不出面上的表情,只淡淡道:“四哥這話小弟聽不明白,小弟哪一步行差踏錯的,還請四哥教我。”胤禛心中暗惱,胤禩前日言語之中便一直在爲董安國開脫,可是以爲他胤禛真的不曉得董安國爲何許人?
三年前于成龍解河道總督而就直隸,究其根底,還是因爲靳輔。之前在靳輔與于成龍之爭中,康熙最終偏向于成龍,靳輔被奪職閒居。然而,幾年治河的教訓,卻讓康熙終於認識到原來靳輔所議纔是正道,正要復靳輔的職,卻驚聞這位老臣因長時間的鬱郁不得志已闔然仙逝了。靳輔的去世使得康熙頗爲懊惱,內疚之餘便有些遷怒於于成龍,便使其左遷爲直隸巡撫。河督空缺時,董安國不過是工部侍郎,平素便是走大阿哥的門路,得知此訊,便央着大阿哥上了薦本。適逢大阿哥經兩次隨駕親征,正是朝野之間名望最盛的時候,康熙對大阿哥的摺子幾乎是每本照準,董安國便一躍三級而爲河督。而胤禩自六歲入上書房始,便由大阿哥之母惠妃撫養,與大阿哥一向親厚。只是胤禩如此對待董安國,究竟是爲了大阿哥還是爲了他自己?
胤禛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道:“也罷,八弟自己權衡着便是。眼下於成龍已下了死令,凡水情危急敢退一步者,便用皇阿瑪賜下的天子劍先斬後奏。沿河各府縣大小官員都在搶修着河工,八弟若是不介意,與我一道堤上一行如何?”胤禩頷首道:“但憑四哥吩咐便是。”
御舟之內,康熙已是動了微怒,道:“朝廷窮十數年之功,所費甚巨,原以爲能還世間一條太平清澄的黃水,可如今還是黃水氾濫,危及十幾個州縣。朕此次南巡,特意頒下旨意,官員毋庸接駕,當以政務民事爲要,可張鵬翮、宋犖依舊停了衙,整天跟在朕身邊,致使施世綸奏報無門,災民無糧可濟,朕身邊無人了嗎?要他們緊着侍候?”馬齊、張玉書都跪伏在地,二人知道,康熙爲了水情災qing動了意氣,此時發怒無非是宣泄而已。前些日子,張鵬翮、宋犖迎駕之時,康熙還十分欣喜,慰二人道:“爾等俱是朕身邊老人,旁的人不來朕也不惜,你二人朕卻是曉得,即便有旨意,也是必定會趕來伴駕。”而今不過幾日,
張鵬翮、宋犖只怕就要吃個大排頭。
馬齊有心爲那二人緩頰,躊躇了一發,才小心道:“皇上,奴才以爲,施世綸之舉雖莽撞,卻還算妥當之策,且四阿哥、八阿哥俱留淮陰,可臨機視賑濟之事,治水又有于成龍坐鎮,上下用命,當無大礙。張鵬翮、宋犖二人久爲皇上守牧一方,平素還是用心的,旁的不說,前些年張鵬翮隨靳輔治水,雙手都長滿了繭子。宋犖也是素有廉名……。”
康熙揮手打斷了馬齊,道:“人常道朕仁厚,朕觀你纔是真仁厚。不過短短几句話,那幾人的好都讓你說盡了。”頓了一下,康熙才悠悠道:“朕適才雖着惱,卻更多惱的是朕躬自身。”聽康熙如同罪己一般的說法,馬齊、張玉書立刻叩首請罪,康熙命兩人起身,道:“張、宋兩人處分還是要的,身爲封疆,水況災情初始未能及時籌謀,着降一級留任,罰一年俸祿。至於施世綸,你怎麼看?”
馬齊私下裡對施世綸並沒有什麼好感,不過一年多之前,馬齊奉旨查訪修堤工程,康熙爲示恩特意遣四名藍翎侍衛扈從。這四名侍衛,出身不過旗下尋常官吏之家,平日又在外班當差,品軼不高,自然是被人吆來喝去的主兒。隨馬齊出外差,算半個欽差,自個兒便把自個兒當了人物。馬齊到泰州,與河道會同辦差,卻並不住衙門,而是沿堤巡視,晚了便搭了帳子歇息。這四名侍衛原以爲出差能吃香喝辣,順手撈點好處,不想卻是這種境遇,自然心中不忿,卻不敢在馬齊面前放肆,只能與河道上的兵丁一道廝混。河道兵丁不少本就是欺壓良善的混混丘八,有了侍衛仗腰子,便少不得做下些騷擾地方的混帳事,被人告到了施世綸處,施世綸倒也毫不客氣,直接下令一班府衙差役合着從城守營中借出的一哨兵拿了大棒子天天跟着,若是兵丁再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直接大棒子掄上去一頓臭揍。施世綸雖說明面上也算給馬齊面子,出事只打河道兵,但馬齊始終覺得心中有些彆扭。
眼下康熙指名問到了自己,馬齊拿定了主意,拱手道:“奴才以爲施世綸有能臣之才,只是還需多加歷練一二。奴才素聞施世綸於刑獄頗有見地,眼下湖南按察使需守制出缺,可否調其入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