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獨在東偏廂中的胤禛也是坐立不寧,捻着手珠默唸經文足一刻方纔收斂住心緒坐下,坐定還未及小半柱香的功夫,就覺一陣冷風迎面灌進來,屋門大開,以馬齊爲首,隆科多、馬爾賽隨着聯袂而至,三人暖帽上的纓子已然摘去,面色無一不是沉痛凝重,見着胤禛盡皆跪了。胤禛瞬時驚起,面上煞白一片,怔愣着半晌說不出話來。隆科多雙手舉着康熙所遺念珠,膝行兩步至於胤禛面前,高舉着遞予他,泣不成聲,“主子遺命,給四阿哥……”胤禛毫無意識地伸出雙手去接了下來擎在手中,卻始終顫抖不止,喉頭不住的聳動,卻偏生難以吐出一詞。三人望見胤禛面上愈發悲慼的神色,彼此對望了一眼,亦不知當從何開解。眼瞅着這不是耽擱的時候,馬齊囁嚅了一發,終是躊躇着將康熙的遺旨並臨終情形說了,才望了胤禛請道:“衆位阿哥們都聚在前殿,還有幾位小阿哥在京,奴才等現下就是來請四爺的意思,這旨意……該怎麼發?”
“大行皇帝遺旨片刻耽擱不得。”還不待胤禛稍作迴應,隆科多便就口接上了,“眼下頭一件要緊事就是早正新君名位,旁的暫可延後。”他眼風有意無意的掃了馬齊一眼,復又看向胤禛,眉目之間敏毅肅殺的神采儼然成了這當間主事的第一人,“自然馬公所想也是周全的緊,可差人即刻回京去傳諸阿哥來園子,並知會在京王大臣,這一趟恐還得煩馬公辛苦一趟,園子裡與京中兩處的關防,奴才這裡還須看顧着,片刻挪不開身,四爺您看……?”“我現在心亂的緊,就按舅舅說的去辦罷。”胤禛此時心思恍惚,隆科多這一做派落在眼裡,也顧不及挑剔他逾禮,二來如此籌措倒也聽着安心,便就順口應了。康熙駕崩,雖說這幾日瞅着病勢多少於這一幕有些心理準備,可料在頭裡是一回事,真的事發之時,他還是一時間悲痛無措。
便也是因了這個,直到胤禛隨了三人回到前殿,與衆人一道預備聆旨之時,精神依舊恍惚,習慣性照着序齒站了胤祉身後。這一舉動不禁令承旨的馬、隆三人也愣了一下,彼此對視一眼。這一舉動,落在各人眼中的猜想各是不同,馬齊自是覺着這位爺從來都是個謙謹持身、慎終如始的,此刻如此也在情理之內,端的是一番好定力;擱在隆科多眼中則是不同,想來定是這位新主要在人前做做樣子,左右大勢已定不須急在一時;反是馬爾賽從來在大事上都有些懵懂,這一刻卻是難得的清醒,望了這一衆神情各異阿哥爺們,將心也懸在了嗓子眼兒。而就在胤禛在本位上站定的那一刻起,胤祉一顆心卻狂喜了起來,幾乎就要把持不住,與衆兄弟一樣,三人摘纓去頂無疑印證了他心中所想,而觀此前令他這一日心內始終忐忑不已的胤禛的此番動作和落寞甚深的表情,他似乎篤定了,這新君就必得是自己了罷……
與此同時,這廂三人已是面南站定,隆科多也不遑多讓,自馬齊手中取了適才草就的滿文遺詔,聲朗如洪鐘,逐字宣道,“大行皇帝遺詔——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着繼朕繼皇帝位。”旨意即下,滿屋子的人俱都愣在了當場,神色各異,惟皆是一副沉然凝思的模樣。適才胤禛的反應,多多少少讓好些個阿哥料錯了局面,如此詔書,着實出乎大家意料之外,胤祉在震驚木然之下,更是跌坐在地。便在此時,馬齊已經下來扶住胤禛的臂膀,將他往御座上攙了。十三阿哥胤祥跪下當間,滿心皆是悲傷慟毀,早已是淚水流了滿面,此刻見此情形,多少纔有些如釋重負。
被馬齊攙扶着,胤禛亦是垂淚升了座,馬齊一面揚聲道:“衆阿哥臣工叩謁新君”,一面隨了這聲當先跪了下去,隆科多、馬爾賽二人亦隨之跪了下去。一時屋內靜默了一刻,氣氛悶窒已極,馬齊、隆科多等不禁已將目光灼灼地定在了幾人身上。胤祉兀自深深皺着眉頭,彷彿絕難置信一般的沒有絲毫任何動作的意思,胤祺又因去了孝東陵進謁不在場,一時屋子裡頭諸阿哥中論長的便要數胤祐了。終於教着死寂一般的氣氛和上首壓抑的目光逼的無法,胤祐當先站起身來,正對着胤禛一撩袍服跪下,抑着一腔哭音叩道,“臣胤祐恭請聖安。”這一聲仿若石入寒潭,終激起了破冰的反應,繼其之後,胤祹、胤祥亦隨着依禮而行,其餘人中,胤禩只顧着呆立在當地,目光滯結半晌沒有動靜,胤礻我亦是一腔憤懣,瞧了眼胤禩沒反應,便又將目光望向了胤禟,胤禟卻是再耐不住,一拂袖站起身來,也不顧門前一衆意欲近前扈駕的侍衛,狷介的目光直盯着胤禛,冷冷問道,“誰能證明這遺詔便是真的?”
“胤禟你放肆——”“老十三!”還沒等胤祥截住他,胤禟已是提着聲氣一口喝止了道,“這兒沒你說話的份,我在問他!”“十三弟你退下”,一時劍拔弩張,胤禛在座上卻身形未動,以一個安穩的神色看了眼胤祥,跟着便也是深深掃在胤禟面上,單單以目光止住了他身後的侍衛,只是一腔冷刻,“我倒要看看,皇阿瑪升遐未遠,他胤禟就便沒有君臣綱常,也還有點人倫麼?!”
還不待胤禟反駁,隆科多便就口接上了一句,“貝子仔細君前失儀。”只是他這一句卻不是白說的,立時門外又站了一層侍衛,陳兵威嚇的意思分外明顯,胤禟自是不懼,還要再出言譏諷,卻不曾料想這一刻胤禩默然站起身來,竟隨了胤祐身後也是一跪叩,“臣胤禩恭請聖安。”“八哥你——”胤禩並不曾迴應他什麼,亦不知是因了怎樣的心緒,左近的胤礻我與胤禟對望了一眼,目中亦是深深的無奈,看了看奉旨傳召的三位重臣,終是微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也就地挪跪在了胤禩的身後,一屋子裡便只剩了胤禟一個立在當場。又是靜默的一刻過去,隨着外頭一聲聲喪鐘傳來,胤禩只覺滿屋子目光俱都盯在他一人身上,頓時自覺如芒在背,張口正要勸他,卻見胤禟終是深深地闔上了雙目,一撩下袍,頹萎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