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八月,上巡塞外避暑,命太子胤仍,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隨駕。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留京理政。
這一日,胤禛赴刑部視差,正巧大司寇張鵬翮坐堂視事。聞胤禛親到,張鵬翮立時出衙相迎,身旁有一屬官抖了個機靈,搶在張鵬翮前給胤禛打了個千,帶了些媚笑,道:“下官請四貝勒王安。”胤禛聽這稱謂,登時下了臉子,冷着聲氣道:“爺可受不起你這一聲安,爺只是個多羅貝勒,何可當一個‘王’字?”轉身向張鵬翮道:“運青,刑部乃國家法司,刑部諸吏,一言一行,最忌沒了規矩。你可是刑部堂官,治下如此,恐爲人詬病呵。”張鵬翮心內苦笑,他自然知曉,自諸皇子分封以來,京內不少官員不論其封王與否,凡見了阿哥們,必稱某王,阿哥們也大多欣然受之,可眼下這位爺卻是個例外。更莫說,康熙三十七年分封皇子時,只比四阿哥大了一歲的三阿哥胤祉晉了郡王,這位爺生生只封了多羅貝勒,約是心底有些吃味?當下躬身一揖,道:“四阿哥所言甚是,臣受教了。”胤禛擺了擺手,示意其堂上說話。
坐了主位,慢呷了口茶,胤禛道:“朱三太子一案,怎麼說辭?”張鵬翮從後堂拿出一紙呈文,遞給胤禛,道:“浙江巡撫衙門業已審結,報朱三即王士元及其子朱壬等,藉端煽惑,恐嚇愚民,更夥同大嵐山賊匪做亂。議解至京城,問明正法。”胤禛聽罷,只淡淡問了一句:“這王士元已是個七旬老翁?”張鵬翮頷首而應,道:“是,其子朱壬亦是過了知天命年歲之人。”胤禛哂笑一聲,道:“爺還真就不明白了,想他父子二人,都是黃土埋了大半截的,還造得什麼反?”
張鵬翮聽了此說,面上一怔,道:“但據王士元供認,他確是前明崇禎帝第四子無疑。”胤禛擱下呈文,看着張鵬翮道:“單看王然的疏報,大嵐山匪亂,拿獲的爲首者乃是這張念一、張念二,二人不過是假借了朱三之名煽惑百姓而已,浙江衙門嚴審,才供出這個朱三太子來。”頓了一頓,又皺皺眉接道:“皇阿瑪下旨從速緝拿,纔有這後頭趙世顯諮報緝獲的這個王士元。若是這樣,未必就沒有下頭隨便找幾個人敷衍差使的事兒。”
張鵬翮聽了,面上卻是犯難,遲疑着道:“此案如今已審結定讞,刑部及九卿等議覆,王士元、二張等賊匪二十九人俱擬了凌遲,餘等從犯三十三人擬了斬決,案犯妻、子等,悉發寧古塔。”
胤禛本就覺得此案大有小題大做之嫌疑,由一尋常匪亂攀扯出了前明太子,康熙又嚴命追查,他雖有腹誹卻斷不至顯於人前,再看如今刑部這等擬法大有治謀逆案的樣子,不禁冷道:“不經慎查,由得下頭奏報,再加這個王士元一人供詞,百十號人命,就這麼交代了去?運青,你素來治事以謹,這刑部的差使什麼時候也變得人云亦云了。”
而張鵬翮這頭,刑部雖拿的是這嚴辦的章程,卻也是全然秉承了康熙的意思,他本人與那些涉案之老弱婦孺,心裡還更要不忍些。如今聽了這位爺這麼說,也是無奈,卻又不得辯:“這個,臣…只待報上去由皇上加恩了。”一句話隱晦的點了出來,胤禛如何不知,看看張鵬翮,微黯了先頭的冷色:“如此,你們斟酌着辦罷,只不要無端牽扯。”張鵬翮聞言,肅然一躬:“是。”
兩人正說間,從堂外匆匆奔入一名侍衛,看着也不面生,正是上回隨駕南巡的三等侍衛德慶。見是他,胤禛心知必是有了聖諭,當下起身迎上前去。德慶已然奔得氣喘不已,止步,一手扶在胯間,一手舉着一隻黃色匣子,高聲道:“報四阿哥,主子急詔!”胤禛正要跪接,卻被德慶攔了,道:“四爺,主子口諭,勿需跪接,即行拆看。”胤禛心頭一緊,莫非出了大事?迅即伸手接過,打開匣子,便見一皇封手諭,封皮上竟還有硃批,上書:“着將此諭火速乘驛交付誠郡王、四貝勒,不得延誤分秒!”胤禛眉頭蹙得更緊,打開手諭,卻是康熙降旨三阿哥及自己,稱十八阿哥胤衸兩腮腫脹之病症又有加重,是以囑咐撿尋太醫院太醫孫治亭、齊家昭及胤衸乳母等從速趕來行在。見是胤衸患病,胤禛也是面帶了憂色,問德慶道:“可去尋過了三爺?”德慶這才稍喘過了氣,打了個千,道:“是,奴才剛去過三爺府上。可門子說,三爺與陳學士去潭柘寺進香了。奴才見事情緊急,不敢耽擱,就又去了您府上,說爺在此地,奴才就趕來了。”胤禛微微頷首,道:“你差使辦得還算周詳。爺眼下立馬便去內務府、太醫院。你再辛苦一次,去潭柘寺尋了三爺來。待齊備了,下晌便從崇文門出發。”“嗻”,德慶利落地應了一聲,取回了聖諭,匆匆離去。
永安拜昂阿,康熙住蹕之處。
康熙已煩躁地在帳中踱了良久,間或問隨行太醫道:“十八阿哥熱度可退下去些?腫脹得如何?”太醫此時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親自爲胤衸敷上了涼手巾,時不時的再去探探脈象,可胤衸始終高溫不退,脣上也皸裂開來,兩腮腫得更是老高,連着頸子上也腫了起來。畢竟還是小人兒,胤衸難受得直在榻上翻騰,康熙看得甚是不忍,住了步子,側身坐在榻上,把胤衸抱與懷內,輕聲道:“小十八,有阿瑪在。”胤衸半張着眼,面色潮紅,聲音也極微弱,道:“阿瑪,兒子難受的緊。兒子想額娘了。”康熙聽得亦是眼眶一紅,側首掩飾得咳了兩聲。
這時,帳子掀開,乾清宮副總管顧問行入得其內,給康熙見了禮,道:“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在外請見。主子可要傳爺們進來?”康熙輕輕將胤衸頭上的帕子取下,遞給顧問行,顧問行就手在一盤的冰盆之中,又拿起一塊帕子,仔細地蓋在胤衸頭上。將胤衸交予太醫,康熙稍離了幾步,略一沉吟,生怕吵了胤衸,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十八阿哥這疾來勢兇猛,醫書上喚做痄腮,許是要傳染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與十八阿哥一母同胞,小十八如此,他們必是憂心的。可這兄弟倆自己方還年少,若也過了病氣,如何是好?你去與他們說,待十八阿哥好些了,朕自會傳他們來見。”顧問行應了一聲。正欲離,康熙卻做了個要其止步的手勢,問道:“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