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敏應了一聲,然後道:“回主子的話,我額娘已經知道王爺和四爺駕臨,只是額娘說喪服在身,恕不能出迎,現在西花廳專候二位主子!”
福全一臉肅容,道:“這就請你前面引路吧。”
“着”
福全和胤禛不再說話,用手一讓,請諾敏引領,徑向西月洞門,直趨西花廳而來。轉過一帶花籬,站住了腳看時,從大門到西花廳長長一條卵石甬道兩邊靈幡白幔挽杖,白汪汪雪海似的紙花,飄零在寒風中瑟瑟抖動。一衆男丁都是麻衣孝帽分在甬道兩邊。
再往裡走,便見諾敏的夫人,圖海的養子納哈,還有圖海的夫人那氏,侍妾等一衆人等都站在花廳東側書房門口等着了。連兩位公主,見他二人進來,都跪了下去。
福全居中而立,展開康熙手諭,宣諭,康熙寫手諭其時圖海還未病故,康熙在手諭中也就是囑咐圖海府中上下盡力照顧好圖海,並且派太醫院正副醫政隨侍圖海身旁。其實此刻,手諭已沒有任何意義了。
接過了手諭,那氏猶自滿臉淚痕,站在花廳靈堂前,一手持手諭,一手扶着庭柱,木怔怔地看着裕親王和胤禛,胤禛心中涌起一陣酸楚,走將過去,拱手已敬,諾敏撲身上前趨跪到階下,伏地磕了數個響頭,哽咽道:“兒子——不孝——”一下子便哽住了嗓子,只是渾身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平時福全和圖海很熟,常常隔三差五的就來圖海府上,只是平日和那氏也只隔窗說話,像這樣重孝披身,齊集廳下面面相覷還是頭一回。
諾敏一放聲,家人都按捺不住,又痛哭起來。諾敏幾乎是貼在地下,彷彿四肢都癱軟了,整個背部都在劇烈的顫抖,平時梳理得極精緻的髮辮也有些鬆散,隨着不計其數的磕頭絲絲顫動,哽着嗓子只連連叫:“阿瑪,阿瑪,阿瑪啊。”
納哈和他並排而跪,也是面色慘白,目光呆滯,嘴角扭曲,抽動着似乎想哭。
福全見此場面,也是觸動衷腸,四邊沒有着落似的看看四周,又看看俯身慟哭的諾敏,恍然間淚水一下子溢滿眼眶,忍了忍,還是撲簌簌走珠般淌落下來。只強忍着哽咽拭淚,說道:“圖海撒手去了,你們諸位也請節哀,否則,麟洲走得也不安心啊。”
不勸則罷,一勸之下,諾敏更是放開了嗓子。長聲一慟中衆人無不淚落如雨,胤禛雖然和圖海並不熟悉,但卻久聞圖海英名,而且熟知清三代歷史的他對圖海更是有一種仰慕之情,更何況還有諾敏的因素在。所以此時胤禛心中也是唏噓不已,也陪着流了一回淚。
福全心中思量,不僅有皇命在身,還有許多大事需要幫忙安排,連忙拭淚收斂,道:“麟洲雖然駕鶴,但他一生豪傑,上錫聖上恩隆有加,下昭百姓明明之德,累累功業留名青史不在話下,由侍講學士超遷一等公,可謂生榮而死哀,復有何憾!現逢新喪,有許多卹典節儀還要安排,皇上也必然有後命加恩,諾敏年輕有爲,此時更要引榮節哀,移孝爲忠,皇上以後必有大用的……”說罷,伸手扶起諾敏兄弟。
胤禛在一旁低聲說道:“諾敏,你別忘了我在大營和你說的話。”
諾敏雖還在傷痛,但還是勉力點了點頭。
胤禛也打量了一下四周,發覺圖海府上竟然沒有什麼值錢的擺設,家人所着也都質料一般,就連輓聯等一應物事也普通的緊。這讓他有些吃驚,算來圖海帶兵已久,帶兵之人理應豪富纔對,且不說朝廷,兵部每年撥銀甚巨,即便吃吃空額也都能賺到盆滿鉢滿了。更而況,圖海征討察哈爾王子時,曾下令,官兵搶掠不韙軍令,單此一項,若是圖海順手撈點,也不得了。可是如今看來,圖海府裡竟是不過中人水準而已。
胤禛側頭問諾敏道:“你阿瑪的喪儀怎麼佈置得如此簡樸?”
諾敏哭喪着臉道:“回四爺話,阿瑪這些年除了皇上賞賜之外,剩下的都接濟一衆受傷致殘的軍士,再說,奴才家的窮親戚多,少不得也要賙濟他們些個,這麼一來,家裡便不剩什麼了。”
胤禛心中更痛,想了片刻,他從懷中拿出一張銀票,正要遞給諾敏,被裕親王眼尖看到,衝着胤禛輕輕搖了搖頭。胤禛只好縮了回去。
裕親王從自己袖中拿出一張2000兩的憑票即對的龍頭銀票,遞給諾敏道:“諾敏,你阿瑪這些年爲大清辛苦了,這是皇上,太子以及我和四阿哥的一點心意,聊作賻儀,稍後皇上必有其他的恩賞。”
諾敏俯身在地,泣聲道:“奴才謝皇上隆恩,謝過太子,王爺和四爺。”說完深深地望了胤禛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感激。
裕親王又安慰了那氏一通,囑咐了諾敏如何操辦喪事等等之後,便辭了出來。胤禛跟在身後。裕親王看着胤禛,無奈道:“老四啊,今天要不是我攔的及時,你又闖禍了。”
胤禛道:“侄兒看到您的手勢就沒敢動作,不過侄兒不太明白,還請伯父教我。”
裕親王道:“你銀子一出手,把你皇阿瑪和太子置於何地啊?”
胤禛頓時恍然大悟,因爲那時皇帝的恩賞還沒有下來,如果自己當時把銀子遞給了諾敏,無論目的如何,豈不就是把自己凌駕在皇阿瑪之上了,肯定要觸大黴頭的。再者,這肯定也會遭了太子的忌,首先有籠絡之嫌,說重了甚至可以扣上結黨的帽子。結黨,胤禛也暗自有些好笑,儘管沒有人會相信這麼點大的孩子會有這種心思,胤禛依然不想冒險,康熙自己就是八歲登基,他可不會因爲自己年紀小就小覷自己。從上次在佟貴妃處父子兩個打機鋒就可以管中窺豹了。如裕親王所說,小心爲妙。
胤禛不由得非常佩服裕親王,既凸現了皇恩浩蕩,太子厚待,又顯出前來致祭的兩位情誼深厚,竟是圓圓滿滿。
胤禛心服口服對裕親王道:“伯父,侄兒受教了,不愧薑是老的辣啊。”
裕親王瞥了瞥胤禛,道:“你這隻小家雀,要成爲雄鷹,需要學得海了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