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一月的那個深夜,當福王與一衆屬官親自提審艾氏,回到內書房後,其實一個人默坐着沉思了良久,幾經猶豫遲疑,還是決定寫下這一封書信。
他隱隱有種感覺,看似真相大白的艾氏投毒案後,隱藏着他不能洞悉的兇險,他那位四弟心機深沉,絕不像表現出來那般光明磊落,這回“大發善心”將老五的陰謀揭露,所圖似乎不像是利用他的手鏟除老五這麼簡單。
老四意在帝位,相比老五,自己纔是那個最大的障礙。
想到這裡,福王實在忍不住苦笑,他從沒想過自己這麼一個多餘的,飽受小看的皇子,有朝一日竟能成爲讓老四、老五心神不寧的絆腳石。
不過福王還是趁了老四所願,並沒把他提前知會老五欲害旖辰的陰謀透露,是因爲他感覺到如果透露,會給旖辰帶來新的兇險。
老四忌憚的是他,不應該是旖辰,還有牙牙學語的順哥兒。
如果他當真遭遇不測,什麼都不知道的旖辰並不能給老四帶來任何威脅,他的妻兒才能安全。
但是福王總有些不踏實,因爲他並不能洞察那兇險的實質,他想,倘若老四真有惡意,那麼一定已經迫在眉睫,他當然不願意就這麼丟下深愛的妻兒,可萬一發生了難以避免的禍事,他再不能保護妻兒,就算在這一輪風波中妻兒不至受到牽連,可旖辰毫無防範的話,將來也會受到旁人的矇蔽欺哄,中了暗算。
福王是懷着極其複雜又極其無奈的心情提筆,留下一封書信。
他想如果自己遇害,那麼到除夕時,應當已經有了定論,那時旖辰若還安好,看了這封書信也不會改變什麼,不知老四、老五誰會因爲此事獲益,可旖辰若毫無防範,將來只怕難以自保。
手裡的筆墨落下時,福王很自責,他想他如果更強大一些,,就不會這麼爲難,這麼無可奈何。
他是真不願有朝一日,讓他的辰兒獨自展開這封書信,他能想到她當時的傷心欲絕,孤獨無依。
所以他寫道——今日所書,實不願吾妻有日得見。
因爲那時,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能再替妻兒遮風擋雨,不能在她需要時給予依靠,不能再擁抱着她,不能再坐在她的身邊,逗弄着他們可愛的兒子,憧憬將來。
然後他把那一日慶王忽然拜訪,揭露五皇子意欲毒害旖辰的陰謀一一寫來。
他叮囑他的妻子,也許他會突然遭遇刺殺,如果察明真兇是五弟,你要相信事情並非如此單純,千萬要防範四弟,不要相信他的話,但是辰兒,不要想着再追究此事,不要想着替我復仇,因爲我最希望的事,就是你與孩子們一世平安。
他寫完這信,心潮難平,那時的福王實在未曾預料死亡的陷進當真猙獰布成,就在他與慶王會面之時。
可正是因爲這一絲隱隱的預感,當他臨行前,沒有忘記叮囑萱葉,強調無論如何也得等到除夕再轉告王妃。
他是害怕預感成真,旖辰悲痛之餘看見這一封信,會輕舉妄動,反而引來禍患。
他最後能爲她做的事,唯有這麼一件。
當日,福王將密封的信函放在婚後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生辰禮——盛放着碧簫的錦盒內時,內心極其不安。
而這時,旖辰打開錦盒拿出信函,眼見那熟悉的字跡與諄諄叮囑時,更是淚如雨下。
可哭過之後,旖辰也開始了沉思。
旖景告訴她,事情決非表面這般簡單,慶王勢必隱瞞了什麼,因爲福王決不可能安排耳目潛伏五皇子府邸,也不可能聯合慶王檢舉五皇子,這不是與世無爭的福王行事風格。
果然,這其中慶王說了謊話,此事是由他先挑發,可最終他卻成了清白無辜。
旖景說這事最大獲益者正是慶王,但讓人不解的是,慶王也的確中了鴆毒,讓人不敢質疑。
難道爲了謀害王爺,慶王竟抱着玉石俱焚之心?旖辰連連搖頭,不,慶王與王爺無怨無仇,他的目的是帝位,決非與王爺同歸於盡。
這一晚旖辰徹夜難眠,她做不到遵循王爺的交待,只暗暗戒備,而不將真相公佈,可她實在想不通慶王在此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毒害王爺的真兇究竟是誰。
她想把這事立即與旖景商量,可最終還是摁捺下來。
因爲旖辰想起董長史所言,那時王爺拿不準艾氏供辭之真僞,因事涉皇子,更兼儲位之爭,不能輕率,王爺並沒着急上報宗人府,而是想着先確定艾氏之言,又叮囑董長史莫將此事告之楚王府,因爲不想讓楚王府牽涉儲位之爭。
她的夫君,是這世上最善良的人,寧願獨自面對險惡,也不想連累親友。
旖辰做不到毫不追究,但她也不想牽連楚王府與孃家。
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很直白很簡單,把這事上稟御前,慶王究竟與此事有無關聯,但憑天子聖斷。
沒了王爺,福王府再不會牽涉儲位爭奪,她一個未亡人,只需要爲王爺討回公道,這件案子上慶王說了謊話,那個什麼周仲決非王爺的人,很有可能是慶王安排在五皇子府的耳目,慶王早知五皇子有爭儲之心,並非是因爲王爺欲聯合他針對手足。
而這個除夕夜,身中劇毒卻大難不死的慶親王自然意氣風發,彷彿帝位對他已經成了手到擒來。
他原本打算是讓秦家出面,告訴衛國公五皇子欲毒害福王妃的陰謀,借福王與衛國公之手鏟除老五,落他一個人情,可正如秦子若所言,老五其實不足爲懼,福王纔是心腹大患,被這一提醒,他當即心生毒計。
於是親自出面,將老五的謀劃對福王直言不諱。
他料得福王不會那麼天真幼稚、輕信人言,察得艾氏後,必然還會試探。
那日他有意邀請福王來慶王府秘談,就是爲了讓二哥有去無回。
福王即使有所防備,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慶王府明目張膽地落毒。當然,慶王要毒害福王,必須想辦法造成自己清白無辜,才能嫁禍他人。
這個計劃的關鍵是需要江清谷援手,因爲只有他纔有辦法緩解劇毒,保慶王不死。
慶王是先服用了江清谷自配的丹藥緩和劇毒攻心,便是服下鴆毒,只要得救及時也不會喪命。
可慶王起初竟未能說服江清谷,不得已才請貴妃出馬。
當兩王同時中毒,又在這當頭揭發五皇子本欲投毒謀害福王妃一案,無疑就會使他成爲最大嫌疑。
只有福王與慶王遭遇不測,五皇子纔有望得儲,這是他加害於人的動機。
毒害福王妃不成,五皇子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於是一不作二不休,打算改變計劃孤注一擲暗害兩位兄長,儘管喪心病狂,卻也說得過去。
而這個計劃要萬無一失,還不能泄露慶王早有籌謀,安排了耳目到五皇子府邸一事,因爲若這事揭穿,明知五皇子在自己府邸安排了耳目的慶王,哪裡還會中人暗算,豈非自相矛盾?
所以慶王利用福王不敢輕信人言的心態,又故作神秘地叮囑莫要先行張揚,越發讓福王小心謹慎。
但慶王的確還是不能肯定福王真會如他所願,不把這事告之旁人,一直到案發之後,雖慶王陷入昏迷,可得了授令的陳長史卻密切關注此案,當知康王竟然讓艾氏辨認那幾個幕僚,而並沒有來慶王府覈對事先安排耳目一事時,這才確定福王果然沒有聲張。
所以周仲才跳將出來,稱自己是福王安排的耳目,徹底把慶王擇清。
否則慶王還需要廢些手段。
福王與五皇子都已剷除,慶王舉目四顧,再找不到與他競爭帝位之對手,再有他還聽江清谷泄露,天子已經油盡燈枯,實難熬過這個冬季,那九五尊位近在眼前,自然讓慶王意氣風發。
也許新歲過後,天子就會擇定新儲,慶王既是佔長,又具重勢,舍他其誰?
可儘管慶王爺壯志凌雲、滿懷欣喜,因爲大環境的影響,在這個除夕夜他也不敢大舉宴席、鼓瑟彈絲,兩位皇子薨逝不久,聖體又不安康,錦陽京裡風聲鶴唳,就算平民百姓都不敢盛慶新歲,更何況處於風口浪尖的貴族皇子。
故而他也就只是回了王府正院,與秦妃小酌而已。
爲何是和秦妃?這當然有不得已處,一來是除夕,慶親王自然不能留宿在側妃妾室之處,需得顧及正妃的體面,二來正院除了秦妃還有一個小嫚,那纔是個讓人消魂的尤物。
而秦妃在小嫚的開導下,竟然也改善了當初的刻板魯直,稍稍有了幾分溫柔情趣,也能陪着慶王把盞閒談,吟詩作對以作消遣。
慶王是什麼手段?沒多久就把有意討好的秦妃灌了個酩酊大醉。
於是乎這個除夕,慶王雖然留宿正院,卻是與小嫚一度春宵。
慶王如此寵愛這個青樓出身的妓人,當然不是因爲小嫚傾國傾城,而是因爲她那身風月場所學來的功夫,實在讓慶王欲罷不能,他是皇子,正妃就不說了,便是那些側妃侍妾都是出自名門,就連這些人身邊的婢女,也都是端莊持禮的,哪有小嫚那一身風*骨。
雖說有如小嫚這般的,青樓倒也常見,可慶王是做大事之人,當然不可能時時留連勾欄,秦妃這回能想通,把小嫚收留在府邸隨需隨取,的確讓慶王“大感欣慰”。
且說這晚,兩人一場“大戰”後,小嫚趴在慶王的胸膛上*連連,手裡還握着那處輕揉慢捻,當感覺到又再堅硬起來,小嫚才往牀角一縮,卷着被子把赤裸的身子裹了個嚴嚴實實,一雙眼睛嫵媚斜飛,嬌聲細語:“眼看着王爺就要達成所願,只王爺答應婢妾的事兒又如何?”
慶王雖覺不耐,可受不住丹田的火燒火燎,餓虎撲食般把人摁在身下,手指一勾,挑起小嫚的下巴:“你今晚若是用嘴也能讓孤盡興,倒可以考慮給你個品階。”
“嬪妃?”小嫚雙目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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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輕嗤一聲:“你咋不圖皇后?”
小嫚:……
“你這樣的出身,若是封了妃嬪,宗人府都得翻天,更何況御史言官。”慶王倒是直言不諱。
“王爺,將來您若成了天子,還有誰敢……”小嫚話未說話,下巴就被高高擡起,脖子繃得筆直,以致讓她再難發聲。
“那也得看我願是不願,就憑你?”慶王輕笑:“我若是真把你封了妃嬪,秦氏可放不過你,區區侍婢,她一個指尖就能把你捻死,我勸你還是聽我的話,夾着尾巴做人,別異想天開,把我侍候好了,將來給你一個選侍就算頂天。”
小嫚姑娘並不知道選侍是個什麼品階,但她實在不敢在慶王面前恃寵而驕,這些年的相處,小嫚對慶王再熟悉不過,知道這位爺不是沉迷女色,容易迷惑之輩,封妃什麼的不過是她的奢望罷了,不過若能成了後宮,也不枉她打算一場,再說她還生下了皇長孫,如今可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那秦妃這麼些年來都沒有過身孕,想必是個不能生的,將來,她的兒子可有望成爲太子,若是克承大統,未必不會把她這生母尊爲太后。
想到這裡,小嫚沾沾自喜,再無不甘,盡心竭力地侍候得慶王喘息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