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次日早朝,百官上諫興兵,奪回歸化,並討伐北原邊城,將屠城之恨還諸其身,才能算是替歸化軍民討回公道,略雪恥辱。
於是問題來了,該由誰領軍去往北疆?
秦氏黨羽力諫,可令榆林衛指使鍾光兆爲將出徵,理由是鍾光兆曾隨太宗親征歸化,立有戰功,又在西、北相交之地鎮守多年,熟悉地形,可擔重任。
太皇太后心中警鐘大響。
因爲這鐘光兆是秦懷愚女婿,秦二爺一母同胞的庶出妹妹,正是鍾光兆之妻室。
若讓他領兵出征,兵符交出容易,可由太皇太后收回卻難。
鍾光兆若得勝歸來,兵符上交君帝也是名正言順。
天子當然大爲贊成。
垂簾之後,太皇太后扶緊椅柄,目光陰冷下來。
因爲她總算懷疑,歸化失守是有人在後策劃,目的在於兵符!
否則,實難理解歸化那員投敵叛國的將官怎能膽大妄爲至此,置家族不顧,若是他自己獨身跑去北原,即使榮華富貴,又有何益?
太皇太后甚至懷疑失蹤的將官是被人毀屍滅跡,投敵叛國大開城門者另有旁人。
叛國之罪十惡不赦,誅連甚廣,究竟那罪逆是因多大利益才行這猖獗之行,而誰才能給得起這麼大的利益?!
答案呼之欲出。
太皇太后凌厲的目光緊盯垂簾之前的龍椅。
喪心病狂!決難饒恕!
而朝議之後,竟又收到齊城軍報,居然是爲尤安請功。
齊城衛指使稱,倘若不是尤安通報及時,北原軍攻佔歸化後直襲齊城,齊城決難抵禦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當然,請功是一方面,重要的向朝廷求援,北原重兵屯境,不僅齊城危矣,便是北疆九城也足膽顫心驚,期望朝廷及時調兵支援北疆險情。
尤安這倖免於難還真是巧合,太皇太后冷笑不語。
偏巧,他又是秦府姻親!
但這一場戰爭勢必要打,不過兵符堅決不能交給秦黨。
太皇太后在這一刻已經堅定徹察之心,倘若真如她所料……天子理應萬死!
於是朝堂之上,又有上諫,歸化邊軍損失慘重,而北原又來勢洶洶,僅憑地方守軍怕是難以緩和迫在眉睫之勢,當調禁軍往戰。
衛國公自然是最有資格領兵出征的將領。
“調虎離山,原來如此。”旖景得訊之後,冷笑搖頭。
天子料到太皇太后勢必不會將兵符交給鍾光兆,而最爲信重,又有能力領兵作戰之人,只有衛國公。
但明知是天子詭計,衛國公卻不能拒絕。
實際上他也是鬥志積發,等不及要將歸化奪回,力挫北原,以雪歸化被敵軍屠城之恨。
只衛國公一離京城,身爲總衛同知的黃陶便有大權截制京衛。
天子的詭計還不僅於此。
因爲太皇太后堅持,他“無可奈何”答應讓衛國公領軍赴往北疆,卻提出邊疆勢急,也當調鍾光兆速往援助,衛國公可爲大將,鍾光兆當爲副將,兩軍匯合,鍾副將聽從衛國公之令行事。
這理由,太皇太后同樣也不能反駁。
聖令很快下發。
顯王請了衛國公過府,一同商議。
虞渢直言不諱:“岳丈此行十分艱險,聖上雖不至於拿北疆十城作爲賭注,可當岳丈力克北原,班師回京時,說不定會被鍾光兆算計。”
天子之謀,雖意在掌握京衛逼迫太皇太后讓權,可也決不能容忍衛國公安返,將兵符再交歸慈安宮,勢必會讓鍾光兆行暗殺事。
“那我就等着鍾光兆的手段,與他一決生死。”其實歸化的事一出,大長公主卻比太皇太后早一步料到背後陰謀,實因大長公主雖不善長內宅陰私,可到底曾經征戰沙場,對軍政大事卻要比太皇太后更加敏銳。
再有接下來天子的一番行動,大長公主幾乎已經推斷出全盤陰謀,早叮囑了長子諸事小心,以防肖小暗算。
只不過這個險關,無論如何都要直面,迴避不開,而大長公主與衛國公也都不想回避。
“我這一出征,京衛便將落入黃陶手中,可他威信不足,太皇太后又已臨朝,若生變故,有太皇太后手詔,大部京衛也不會任由黃陶指令,細節事宜我已交待荇兒,京城之事,就要拜託給兩位殿下。”衛國公對顯王父子交代。
實際上歸化之事一出,大長公主再無猶疑,激憤不已,稱天子禍國殃民,實不可諒,遂下定決心要助慈安宮廢帝,而在此之前,衛國公對黃陶的盯防一直沒有放鬆,那些得其籠絡的京衛職官衛國公心知肚明,具體情勢已經交付長子,什麼人該當防範,而什麼人決不會屈服黃陶,諸如仔細,衛國公已經列明,而自家親信,當然也有交待。
不過這回出征,奪回歸化力克北原纔是關重,衛國公大部心腹都要隨同前線,京中情勢略顯膠着。
“岳丈自當小心,京中諸事,小婿會與大舅兄、三叔等商議行事。”虞渢說道。
剛與秦家斷絕姻親關係的分衛指使蔣三爺,這回也被天子圈定在隨徵的範圍,顯然是因蔣三爺向慈安宮“投誠”,讓天子忌備上了,既然不能爭爲己用,乾脆遠遠調開。
太皇太后沒有反對,顯然是不察天子緊接着就會發動政變逼她讓權,且以爲天子的陰謀不過是爲了爭奪兵符。
便是三娘夫婿蔡振這個神機營把司,也險些被天子下令隨軍,還是顯王上諫及時,稱京都也不能失於防範,太皇太后這纔有所警覺,找了個蔡振年輕氣盛卻不夠資歷的藉口,把他留在京城。
八月下旬,衛國公率京衛六部三萬餘大軍整裝待發,西樑卻有國書遞至。
是西樑王自覺垂垂老矣,多有不濟,欲禪位於大君,念及大君是大隆皇室血脈,允其先歸故國祭奠先祖。
虞渢卻收到一封私信,是殷永執筆,得知西樑已聞歸化失守,北原又再逼犯大隆國境,大君此行,應當別有目的。
好消息卻有兩件,一來安瑾已經順利產子,母子均安。
另有一件,卻是大君在得旖景親書之後,已經將曉曉交返,這回隨西樑來使,殷永夫婦也當返國,曉曉已經在他夫妻二人手中。
“京都情勢混亂,是否讓曉曉暫留楚州?”旖景雖恨不能立即與女兒團聚,可想到接下來的一場風波,未免擔憂。
“安然一行既然是隨西樑使團一同歸來,便沒有藉口在楚州滯留。”虞渢蹙眉,太皇太后既然對衆公佈旖景並未被擄,而是受令在楚州小住了一段兒,曉曉也就只能是暫時居留楚州,不可能再稱她是被戚家堂扣留爲質,這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安然這回又途經楚州,沒有不將女兒接返團聚的道理。
“沒關係,天子這回勢必一敗塗地,我決不會讓他得逞,曉曉回來也好。”虞渢須臾拿定主意。
九月重陽。
北疆傳回戰報,衛國公首戰告捷,斬獲北原軍將萬餘,大挫其勇,眼下正在圍困歸化,預備正面總攻。
而西樑使團也已獲許入境,正在前往錦陽途中。
在衛國公領軍出行之前,御史呂簡上折,自請爲隨軍御史,立誓徹察叛國投敵以及殺害包眺真兇,太皇太后允准。
也交代衛國公,奪回歸化,力克北原是首重,可也務必配合呂簡行事,無論歸化失守涉及何人,察明真相,決不姑息。
太皇太后顯然也痛下決心,若察明天子果然行此殘害忠良“自舍疆域”之惡,再不容忍。
一系列本在準備的事情,原來僅只針對秦氏一族,可到此地步,太皇太后顯然轉改主意。
於是身陷役庭的子若姑娘,終於盼來了擺脫困境的“曙光”。
而此時此刻,秦懷愚一掃前些日子的鬱堵焦躁,雖舉家遷出賜邸,卻還有閒心大置宴席,用的當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慶賀大隆軍隊首戰告捷,奪回歸化有望。
實際上,卻是趁此機會籠絡故舊,爲接下來的計劃準備。
他的舉動自是被太皇太后察知,連冷笑都懶得付之一個。
皇后大約也察覺到一些風聲,以爲慈安宮朝不保夕,這段日子居然十分消停,可重陽才過,她就等來了生母區氏立即處刑的噩耗。
當衆,絞殺!
京都百姓許多擊掌叫好。
可憐名門貴婦落得這般人人喊殺的悽惶,生命最後一刻,舉目四顧,只有義憤填膺,沒有半分同情。
她豁出性命坦護的女兒身陷深宮,也只能爲之失聲一哭。
而她無可奈何坦護的家族,甚至沒有一人來此送行。
繩套繞頸,區氏最後嘲諷一笑。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她曾經的夫家,那些看她送死,卻連冷眼都不予以的人。
皇后娘娘,妾身已經竭盡全力,將來,只望您好自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