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三太爺與鎮國公兄弟鬧翻分家,年氏就再也沒有登過王府大門,卻不是因爲慚愧,而是自以爲從此以後能徹底揚眉吐氣,再不用在老王妃面前伏低討好,不屑再來楚王府奉承。
當然也有因爲沒有如願分得大筆財產,故而怨恨鎮國公與老王妃之故。
可一旦遇上煩難——三太爺一家經營不善,短短數月間就轉手了幾間鋪子,捉襟見肘之餘,一邊向年家伯府求助,一邊不忘讓虞棟知恩圖報。
小謝氏哪肯拿自己的錢財填補三太爺一家那口無底洞,無奈的是虞棟有把柄捏在三太爺手裡,不敢不顧,回回逼迫着沮喪不已的小謝氏摳出錢財送去解三太爺的燃眉之急。
新歲剛過,因爲胡三落網,謝琦的勾當就被揭露,這案情清楚明白,順天府尹也只好請了謝琦過堂。
謝琦是監生,又保留了戶部觀政之職,雖無品階,衙門也是不好因爲這樣的小案子扣押刑逼於他,三太爺起初並不以爲意。
哪知被胡三那個“仙人跳”的騙局訛詐失財的紈絝們見事情揭露出來,聲名受損被人言嘲笑,哪容謝琦全身而退,他們當中也不全是懦弱之輩,有的不過是當初害怕事漏,被家中長輩知情逃不過懲罰才選擇破財消災、息事寧人,卻因周家狀告胡三,那市井無賴受不住刑,把之前種種都交待出來,紈絝們再遮掩不住醜事,受罰的受罰,被人嘲笑的被人嘲笑,也再無所顧忌,紛紛要求順天府嚴懲謝琦。
其中還是有兩個家族聲勢尚存,順天府尹不敢小視,這才先請了鎮國公來協商。
鎮國公只有落井下石的,當然不會爲謝琦求情。
於是順天府尹正式問罪謝琦,事涉監生,要將這案子上報刑部。
三太爺這才着慌,連忙籌集銀兩走關係,企圖讓諸位原告放過謝琦,只把胡三問罪,謝家願意翻番彌補幾家財銀損失,期望能大事化小。
年家畢竟遠在朔州,遠水不解近急,三太爺“求助”起虞棟當然更加順手,故而小謝氏又是一番心痛難忍,還不得不揣着銀票恭恭敬敬地送去謝府,忍着年氏的白眼——老太太是嫌虞棟夫婦摳門兒,擠出這麼點子錢銀,哪裡能解他們燃眉之急。
銀子撒了出去,順天府還沒結案,卻有御史聞風而動,彈劾的摺子就遞去了御案。
聖上恍眼看過,甩手就把摺子扔給了兩個內閣,讓他們斟情處置。
於是謝琦立即就被剝除了監生之名,自然再保不住六部觀政。
案子倒不用刑部插手了,謝琦卻被順天府羈押,還沒用刑,就嚇破了膽交待了罪行,扔進刑獄等着審結後處以徒刑。
三太爺氣得險些沒有中風,見寄予重望的嫡長孫前途慘淡,竟不願再以贖金抵罪。
這也是其他幾個兒子樂見的結果。
哪知嫡長子心懷不甘,領着妻子兒女日日哭求,讓三太爺舍財消災,免了謝琦的牢獄之災。
遠慶七年正月,三太爺這家人過得那叫個烏煙瘴氣、家宅不寧。
說到三太爺幾個兒子,長子與老三是嫡出,其餘兩個是庶出,年氏雖說跋扈,因爲三太爺不是情種,倒也沒有殘害庶子,兼着兩個庶子的姨娘早早就病死了,庶子們一貫尊奉年氏,年氏雖說不將他們當作親生,也沒什麼怨恨——當然,這也是因爲從前還住在鎮國公府這個大家庭,三房內部沒什麼矛盾,需要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卻偏偏是兩個嫡子子嗣單薄,長子只有謝琦一個兒子,其餘全是女兒,三兒子倒有兩個兒子,大的還是個結巴,腦子似乎也不太靈光,小的才七歲。
相比三太爺,年氏自然對謝琦這個嫡長孫更加重視。
三太爺一貫懼內,被年氏逼着,他也不敢對謝琦不聞不問。
於是小謝氏又得了謝府下人“通知”——三舅母有要事相商,請她立即去謝府。
又是要銀子。
小謝氏心裡長滿黃蓮,前前後後被三太爺一家訛詐了不下千兩,簡直就是在她心頭剜肉,眼看謝琦前途黯淡,就算被撈出刑獄,將來再不可能入仕,更不會有什麼回報,小謝氏哪裡心甘,靈機一動,就生出一條禍水東引的計策,於是在年氏跟前一番挑唆:“憑着世子的聖眷,這麼小一件案子哪需要廢力,分明是他不想管……我也打聽過了,那狀告胡三的周家,也是國公府的姻親,涉案的週四郎還是咱們世子妃的堂姐夫,三舅母,這事不簡單,並非用銀子就能平息,後頭說不定是咱們世子與世子妃推波助瀾。”
年氏一聽這話,囫圇一想才覺醍醐灌頂,跺着腳就大罵世子夫婦心懷惡毒,挖了陷井要害她的嫡長孫,於是氣勢洶洶就領着幾個媳婦殺去楚王府,堵在關睢苑門前興師問罪。
旖景午憩才醒,就聽說年氏殺到,又聽晴空入內稟報她叫罵的那些話,曉得是因爲謝琦的事,當然不會放人進來混鬧,想了一陣,認爲怕是勸不走那一家潑婦,乾脆從後苑角門開溜,先去了榮禧堂老王妃跟前。
老王妃一聽年氏鬧來了王府,也氣憤不已,與旖景商議怎麼處置。
“事情已經發生了些時日,卻在這時才鬧上門,顯然是因爲二嬸挑唆,藉着這回的事,祖母也好給二嬸吃吃掛落,我聽晴空說三老太太是二嬸領着去的關睢苑,表面上是在勸阻,卻也怨怪關睢苑的侍衛們慢怠親戚,稱三老太太是長輩,我是晚輩,不該把三老太太拒之門外。”
老王妃重重頷首,一邊思量着該給小謝氏什麼苦頭吃。
而年氏在關睢苑門前叫囂得喉嚨嘶啞,那一排鐵甲侍衛卻寸步不退,冷着臉看她們表演,彷彿聽不懂那些話似的,氣得年氏直翻白眼,手裡的柺杖險些沒把石階跺出個洞來。
好容易盼得晴空回稟——世子妃並沒在關睢苑,而是去了榮禧堂。
小謝氏大喜過望,看來旖景也曉得三老太太不好對付,着急去尋老王妃撐腰,卻忘了老王妃最顧及的還是孃家,再說年氏這般跋扈,老王妃也從不敢招惹,忙又扶着年氏改道內宅。
小謝氏似乎也忘記了,不是所有姓謝的都被老王妃當做孃家人,謝妃因爲表面良善,老王妃纔將她當作姐妹,對三太爺卻一直不如鎮國公幾兄弟親近,再因分家的事一鬧,老王妃更不可能顧及“舊情”。
年氏氣性極大,才進了榮禧堂的東次間,見旖景穩穩坐在一側沒有起身見禮的意思,掄着柺杖就向旖景當頭打去。
兩個李嬸哪容年氏逞兇,毫不猶豫欺身上前,一個扭胳膊一個奪柺杖,須臾之間就將年氏制服,當大李嬸奪了兇器,小李嬸才放開年氏,年氏只覺胳膊一麻須臾手中一空,竟一時呆怔,半響才斥罵出來,稱旖景不敬尊長。
小謝氏撫着年氏的胸口:“三舅母息怒。”又佯作慈和的嗔怪旖景:“景丫頭也真是,你也見過三舅母,怎麼不起身見禮。”
“是我囑咐的,老三夫婦狼心狗肺,不顧父親遺言一意析產分家,不敬兄長,有什麼臉面再讓景兒與渢兒認他們爲長輩,這裡是楚王府,不是市井無賴隨便撒野的地方。”老王妃一見年氏二話不說就要動手,心裡也是怒火中鐃,說的話十分嚴厲。
小謝氏不曾想老王妃竟是這般態度,微微一怔。
年氏卻叫囂起來:“你個賤婦!裝了一輩子恭順賢良,總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來,與你那生母一般惡毒,若不是你們母女污篾陷害,清娘怎麼會作妾!你搶了清孃的姻緣,不知悔愧,這時還仗勢欺人!”
旖景見老王妃一聽這話就青了臉,小謝氏卻不掩興災樂禍的模樣,雖在假意勸阻,卻並沒拉着年氏張牙舞爪就要撲打老王妃,心中也是大怒,喝令出聲:“大小李嬸,還不將三老太太驅逐出府,這是楚王府,她竟敢對祖母口出惡言,以下犯上已是杖責之罪,祖母寬慈,不願重懲,卻也不容惡婦撒野有損宗室威嚴。”
兩個李嬸稱令上前,卻被小謝氏胳膊一擋攔個嚴實,冷笑質問旖景:“景丫頭,別總拿宗室威嚴說話,宗室也得講究個尊卑長幼。”
“二嬸,不知三老太太是你的尊長,還是祖母是你的尊長,三老太太惡言辱罵祖母,你不加喝止反而放縱,纔是不孝。”旖景據理力爭。
老王妃已經怒不可遏,一聲“跪下”的怒斥。
小謝氏這才醒悟過來她又做了錯事,上了世子妃的當,暗暗咬牙,卻不得不跪地請恕。
年氏沒說一句正話,就這麼被大小李嬸挾制着“請”出王府。
年氏尚且不甘,在楚王府門前跳腳大罵,引來不少路人圍觀,連大長公主從外頭回來,還親眼目睹此事,今日剛巧有嚴夫人受大長公主邀請去國公府小坐,也瞧見了這出鬧劇,還與大長公主打趣:“謝家這老太太一把年齡,肝火還這般旺盛,殊不知他們一家已經徹底成了笑柄,再這麼鬧,她那些孫女將來還想不想嫁人。”
而小謝氏這回卻實打實地觸怒了老王妃,罰跪在榮禧堂前,直到晚膳時分虞棟回來,聽說這一樁事氣得半死,連忙與小謝氏並肩跪着求請老王妃寬恕,夫妻倆一直跪到下栓的時辰,老王妃才總算是歇了火,把兩人叫進去訓斥一番:“我知道二爺只把三太爺當親舅舅,從來就孝順他,可二夫人你難道不是長兄的親女兒?三太爺一家那般張狂,就是爲了從你父親手裡分奪家財,你倒不怨恨他們,反而把他們當做親親的尊長來孝敬,眼看着年氏行惡,對景丫頭動手,又對我惡言不敬,你還幫着……想來你們也以爲我是搶了謝妃的姻緣,心裡怨恨着我。”
老王妃很傷心的模樣。
嚇得虞棟連連磕着響頭,暗罵年氏真是老糊塗,竟說出這樣的話,又怪小謝氏蠢笨。
說不盡的好話,居然把死了多年的“外祖母”齊氏也牽扯出來責備,老王妃才相信小謝氏被年氏嚇着了,一時疏忽顧及不周,擺擺手免了夫妻兩個的罪。
卻當虞棟夫婦一走,老王妃就連連冷笑,對祝嬤嬤說道:“沒有齊氏,哪有他虞棟,爲求自保竟然把屍骨已寒的人拿來指責,可見心有多狠。”
虞棟一回梨香院,沒忍住就賞了小謝氏兩個耳光,厲斥她蠢笨,招惹來年氏挑釁,又讓老王妃心生嫌隙。
小謝氏心裡那叫個委屈,卻也曉得這回事情做得過了頭,不敢半句分辯。
她今日被罰跪堂前,顏面掃地不說,又受了些風寒,膝蓋更是痠痛難忍,歇了好一陣纔有精神用膳,卻還沒填飽肚子,就見拂袖去了姨娘那處的虞棟又轉身回來,說是老王妃不適,叫了良醫正診脈,緊聲摧促小謝氏去侍疾。
旖景與虞渢先到一步,卻被老王妃勸了回去,單留着小謝氏在跟前侍奉。
小謝氏當了這麼多年兒媳,還沒受過這般磋磨,一晚上不得安睡苦不堪言,好容易捱到天亮,還得發放對牌主持中饋,險些撐不住要暈厥過去,好容易安排好一日瑣碎,被單氏扶持着上牀安歇,還沒睡着,就聽說三太爺一家披麻戴孝又鬧上門來,說是年氏昨天被旖景氣得心口疼,一晚上不安穩,今日竟發現死在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