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二孃出閨成大禮,除了三娘因着守喪着孝,不便出席,旖景幾個姐妹,總算是目睹了“攔郎”的轟轟烈烈,當年旖辰出閣,新郎是個親王,大家不敢“放肆”,之前蘇漣出閣,因着賈姑父到底是長輩,蘇荇幾個也不敢刁難,衛國公等“同輩中人”都到了“成熟穩重”之齡,自然也不會授意黃氏爲首的女眷對賈姑父橫打堵截,不過就是走了個過場,輕輕鬆鬆就放人進了門兒。
旖景倒是聽說,長兄蘇荇去迎娶董音那會兒,連喜服都險些讓人“扒”了。
楊嬤嬤也稱:“咱們這樣的府邸,自然不會鬧得太出格兒,聽說那些小家小戶,甚至有將新郎捉弄得灰頭土臉的事例,還有一時手重,打傷了人的意外。”
而這回,二孃出閣,蘇荇有了經驗,自然要刁難刁難妹婿的。
便召來了幾個姐妹,好好囑咐了一回,讓她們可別留情,糾集幾個身強力壯的丫鬟,牢牢守穩二門。
於是“大家閨秀”們個個幹勁十足,旖景與六娘絞盡腦汁出了幾道“字謎”,用紅紙謄抄,張貼門上,新郎在外頭抓耳搔腮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從門縫裡塞了一張紅封,幾個小娘子拆開一瞧,竟是百兩銀票,頓時喜笑顏開。
七娘是“武攔”的指揮,一揮手臂。
以鮫珠爲首的幾個丫鬟,便手拿“棒槌”候於門內,幾個小娘子避得遠遠,只等着看熱鬧。
戰況甚是激烈,雖丫鬟們不敢當真下狠手,新郎卻也捱了好幾軟棍,還險些被身手靈活的鮫珠絆了一跤。
旖景看得膽顫心驚,暗下決心,待到五月,要提前將鮫珠調開,實在沒有藉口,可以考慮“瀉藥”這個損招。
二孃婚事一畢,緊接着就是二郎娶親,三月,草長鶯飛,芳菲含蕊,東風溫軟,卻還夾雜着偶爾的涼意。
這次作爲“男方”,衛國公府當然要大張宴席,旖景幾個小娘子都要出席,接待女賓。
來的當然都是親朋好友,見着旖景自是免不得打趣幾句,尤其是江月,纏着旖景不放,不絕口的世子如何,甚至留在了衛國公府,小住三五日。
某日,終於提到了虞洲:“小時候看着,只想阿景與二郎青梅竹馬,卻不想到底是與世子成了姻緣。”
這話很熟悉。
旖景放下手裡針線,看向江月:“阿月可得慎言,我只將洲哥哥當成兄長。”
江月輕輕一笑:“你還瞞我,不過這回是聖上賜婚,你也無可奈何罷了,我終究是替你惋惜。”
旖景心中一重:“阿月惋惜什麼?”
江月一怔,看向旖景:“世子雖是才華出衆,但到底身子羸弱,再者,阿景與世子並不熟識,不如與二郎那般投契。”
這一世旖景有意與江月疏遠,很多事情,江月尚且瞞在鼓裡,她依稀聽說旖景與三皇子將成姻緣那會兒,纔想事情果然如此,不料沒過多久,便聞聖旨竟然是冊了旖景爲世子妃,大是驚疑,再兼着虞洲又託了她打聽旖景究竟是個什麼心意,這會子她纔有意試探。
“阿月過慮了。”旖景淡淡一句。
江月仔細打量,沒從旖景眉目之間發現什麼不甘不平之意,心下越發孤疑,難道她竟然意會錯了不成?年幼之時,旖景與虞洲可是要好得很,若說旖景對虞洲無意,絕無可能。
便又有意提說起孩童時候的事兒,越說越多嘆息。
旖景不動聲色,也沒有搭腔,當見江月自個兒反倒紅了眼圈,才輕輕一笑:“這些事我都不記得了,阿月倒唸念難忘,莫非是自己對人有意吧?”
江月又是一怔:“你可別誤解了我。”
旖景細細打量,見她並無慌亂羞澀之意,也以爲自己是疑心暗鬼。
卻聽江月忽然一嘆:“你知道我的心性,不甘於嫁個普通人,可我這身份,到底是高攀不了宗室。”
旖景大惑,這麼一聽,但凡鎮國將軍夫婦接受,江月還真樂意,但只不過,看的無非是出身門第,並非虞洲本人。
“阿景可是小看我,以爲我攀附權貴?”江月小心翼翼。
“並無。”旖景微微垂眸,半響,才又說了一句:“人各有志。”
“阿景到底是不將我當知己了,如今那些閨閣私話,也不願與我深說。”江月眼圈更紅,幾欲落淚。
旖景蹙眉:“阿月,我並非敷衍,我對虞二郎只有少時友誼,眼下更不覺半分遺憾。”
連稱呼都改了,似乎不像是假,江月越發疑惑,正想追問,旖景卻乾脆下了逐客令:“我這些時日頗爲繁忙,不便留阿月久住……”
江月小臉一青,從炕上站了下地:“我打擾了阿景?”
眼下已是三月,楚王府已經下了聘禮,因是聖上賜婚,當然免了“請期”這一環節,可旖景該準備的事情極其繁瑣,江月這一問甚是多餘。
旖景輕輕一笑:“一個是我這裡事多,還有一點,六表姐也快大喜,江月難道不多陪陪她?”
黃六娘婚期定在四月,與四娘就隔了三日,江月到底姓黃,不姓蘇,親疏有別,該多陪自家姐妹纔是情理。
話盡於此,江月再是厚顏,也沒有強留的道理,離開時臉色尤其不善。
便是秋月都滿腹孤疑,與秋霜議論:“咱家娘子這些年來,似乎對候府七娘不如當初,眼下越發疏遠了。”
而江月走後,旖景靠坐憑几,也是沉思不語。
那一世,自己與虞洲當真“青梅竹馬”,江月因而“惋惜”,並不奇怪,可這一世,自己分明待虞洲多有疏遠,近兩三年來,便是虞洲自己也心知肚明,何故江月仍然“抱憾”?她今日那些話,試探的意味十分明顯,那麼,她用意如何?
忽而想到崔姨娘病逝之前的那一番話。
甚至黃六娘曾經提說的疑惑。
一些模糊的想法從腦子裡一恍而過,頭緒卻不分明。
而關於陪嫁丫鬟等事,當然也得最終確定。
原本旖辰出嫁,陪房就有四家,丫鬟也有十二人,但旖辰到底是嫁的親王,又是嫡長,旖景較之,依例是要斟減,陪房也有四戶,不過丫鬟只有八人。
四個貼身照顧的一早就定了,另有一家陪房,大長公主與旖景商量之後,最終定了鈴鐺一家。
旖景瞧着,鈴鐺倒也忠順,這些年來,將冬雨盯得死死的,一言一行都不放過,便是上月,虞洲與冬雨在假石園裡卿卿我我,那小丫頭都盯在眼裡,不過接近不得,沒聽見他們的話罷了。
旖景壓根不需要“聽聞”,也能將兩人的談話猜個*不離十,無非是虞洲許諾發誓,冬雨痛表忠心罷了。
只鈴鐺原先是個三等丫鬟,老子娘都在莊子裡頭當差,讓她一家陪嫁,原本的二等丫鬟便要減掉一個。
冬雨十分焦灼。
旖景遲遲不定,也就是要讓她焦灼。
她想看看,除了宋嬤嬤,還有誰摁捺不住。
又忽地想起另一件事,因幷州一行之後,接二連三的變故,竟顧不上過問臘梅,究竟李霽和向她打探了什麼,趁着這日釐清了一些想法,便讓夏柯喚了臘梅進來。
“五娘當真算得準,果然,十餘日後,李先生又來尋了奴婢,奴婢依然猶豫了一些日子,這才答應了她,卻是問張姥姥從前做什麼營生。”臘梅一本正經地掏了個本子出來:“奴婢怕隔了些時候,難免會有疏漏,便將先生所問之話告訴了三順,讓他逐詞逐句記了下來,五娘請看。”
旖景接過小本,逐一翻看:“穩婆?李先生尋的人從前是穩婆?”
“正是,可奴婢問張姥姥,她卻矢口否認。”
旖景蹙眉,直覺是在哪裡聽過張姓穩婆這麼一檔子事,卻須臾醒悟,李先生尋的這個,該是姓殷。
再往下看。
“果然問起了宋嬤嬤。”旖景喃喃自語,當見一句,眉梢微挑:“先生問過宋輻來歷?”
“是,奴婢便告訴了他,原本是逃難來的,李先生似乎半信半疑。”
很微妙,先生何故關注宋輻出身?
“還問起這些年來,與宋嬤嬤交近之人。”旖景又再蹙眉。
“奴婢一一說明,可看先生的神情,似乎都沒有太在意。”
“這是什麼意思?”旖景沉吟:“竟問起祖母,是否待下苛刻?”
“是,奴婢也奇怪得很,當然說了實話,太夫人可是菩薩心腸,哪會苛待下人。”
旖景看到後來,一頭霧水。
這位西席,關注的人竟然包括祖母?
似乎,他是要打聽什麼人,並且此人,應當與宋嬤嬤有聯繫。
且交待臘梅:“若先生再尋你打聽,知無不言,還有,那個張姥姥……先生既找了去,必然是有線索指向,你與三順說說,先查查張姥姥的底細,看她究竟是否先生所尋之人。”
沉吟一陣,又問道:“最近宋嬤嬤如何?”
說到這個,臘梅甚是積極:“五娘應沒關注,可熱鬧了,先是羅氏又嫁了人,聽說是給經營香粉的商賈做了繼室,羅大家的這下可有了勁兒,在宋嬤嬤面前極盡顯擺,說宋輻便是個奴才,有什麼了不起的,眼下她家女兒可成了正經的主子,比跟着宋輻強出十倍。”
這話,旖景卻依稀聽了一耳朵,當時便覺驚異,不過一想到冬雨生母模樣生得當真清秀,再嫁也不稀罕,遂又淡定了。
“還有便是鶯聲,與宋輻在莊子裡請了輪酒,兩人兒就過上了日子,年節下兩夫妻回京,聽說要將宋茗接去莊子,與宋嬤嬤狠狠鬧了一場,最終不知怎的,還是宋輻服了軟,沒有把宋茗帶走。”臘梅又說。
旖景腦子一轉,登即便想到了是鶯聲蠱惑,宋嬤嬤哪裡不知鶯聲在打什麼盤算,怎會將宋茗交給她擺弄,莊子裡環山面水的,一個不小心,就會有“意外”。
不過鶯聲最終妥協,可是宋嬤嬤答應了她什麼?
旖景記在心裡,讓秋月出去打聽,宋嬤嬤最近有沒入府,還有宋輻那頭是否有變。
結果讓旖景更是驚疑。
宋嬤嬤不久前求見了黃氏,黃氏沒過多久,便向大長公主求情,說宋輻想照顧兒子,宋嬤嬤又捨不得孫子,母子倆鬧了起來,宋嬤嬤無奈,便替養子求情,能否調回京城,去鋪子裡幫襯,只要離得近些,便是做夥計打下手也無礙。
大長公主已經同意了。
宋輻夫婦眼看就要歸來。
只旖景疑惑的是,繼母是當真同情宋嬤嬤,還是與她有所勾聯。
不得不說,崔姨娘臨終前的那一番話,始終讓旖景耿耿於懷。
左思右想,旖景暫定了一個計劃,決定試探一番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