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刀光劍影,殺戮稍觸即發。
旖景自是不會逞能,曉得僅憑自己這副花拳繡腿留在此也只有拖後腿的份,一把摟了那目瞪口呆的小丫頭,又衝夏柯、秋月喊了一聲,讓她們將幾個孩童都領着退步於民宅裡頭,三人手忙腳亂地掩上房門,落牢門栓,又搬了屋子裡一張方桌抵住門戶,便聽屋外已是刀劍相擊,殺聲一片。
秋月與夏柯哪曾經過這般陣勢,跌坐一團俏面發白。
倒還是那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知從哪兒尋來了斧子、柴刀等物,分發給幾個尚且不知危險的*,一邊嚷着:“世子哥哥別怕,有咱們護你,必不讓這些強盜進門。”
小丫頭顯然是這幫頑童的“首領”,當她一聲令下,頑童們高聲應諾,可惜的是參差不齊,少了幾分威勢。
旖景四目一顧,見東屋裡有一扇木窗,正想着從窗縫裡窺探外頭情形,被小丫頭鏗鏘有力的一句話驚呆,扭頭一瞧,見那“二毛”只分到一把舀水用的葫瓢,卻像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雄一般,高舉着站在門後,大半截身子都被方桌擋了,只留個大腦袋還能看見,這時一臉英烈,無奈許是因爲受了風寒,總有鼻涕淌下,讓他時不時就要狠狠一吸……
如此生死一線、殺機四伏的危急時刻,卻讓旖景忍不住有捧腹大笑的衝動。
正忍着脣角抽搐,卻見一番“排兵部將”妥當的小丫頭撒腿跑進東屋,旖景眼睜睜地看着她搬了根四方高凳,踩着取下牆上的一把弓弦,又翻箱倒櫃地尋摸出幾枝竹箭,二話不說就爬了上坑,一把推開那扇旖景正打算往外窺視的木窗,有模有樣地正欲左挽右發。
旖景大驚,連忙上前將那“女俠”撲倒——
“世子哥哥,我爹箭術可準了,上山獵兔子一箭一準,才遭了災那幾天,阿爹就是靠打獵才讓我與阿孃填飽肚子……世子哥哥,阿爹常說虎父無犬女,你且看我怎麼射殺那些強盜!”小丫頭尚且不甘。
旖景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先將那扇木窗重新掩緊,又奪過“女俠”手中的弓箭,好一番唬弄:“我知道你有那本領,不過眼下只有這幾枝箭,外頭強盜衆多,不能一一射殺,且留着這個,關健時用。”
小丫頭這才罷休,重重頷首,抿着嘴脣兩眼發亮。
旖景連忙忽悠了小丫頭去堂屋“主持大局”,又叮囑夏柯、秋月看牢這幫孩子,仔細着他們一時衝動開了門出去“見義勇爲”,自己折回東屋,才又將那扇小窗子推開一條細縫,關注外頭。
爲了保旖景等人安全,三皇子有意令侍衛們將殺手逼去兩丈開外,見窗外暫無威脅,旖景爲了看得仔細,方纔又將窗戶開得大了些,往右側斜縫裡外窺,這纔看清戰況。
烏衣侍衛與麻衣殺手正在酣鬥,草草一眼,實難分出勝負,但瞧着地上已經躺下的幾個盡是麻衣,想來應是侍衛們暫時佔着上風,旖景微吁了口氣,纔有心思揣度,這些殺手究竟是因何而來。
顯然,三皇子當日聲稱有人埋伏欲放暗箭,的確不是假話。
那麼,正如當日分析,殺手是衝三皇子去的?
難道是金相?
不!金相正在陰謀策變,絕不會爲一時激憤,行這打草驚蛇,於大局無干的蠢事。
看來,有人想趁這次機會,對三皇子不利,讓金相這個衆矢之的頂罪。
三皇子“遊手好閒”多年,不至引禍上身,這回前往幷州,也沒有得罪勳貴世家,應當不會是當地權貴……
那麼,是爲儲位之爭?
也不知道是哪個心狠手辣的皇子。
但若是讓這奸計得逞……
別說自己與三皇子同行,難脫其咎,天家難保不會因此對衛國公府產生芥蒂懷疑,便是罪及金相,也會讓他狗急跳牆,提前行亂,使虞渢陷於險境。
三皇子一定要安然無恙纔好。
旖景一旦理清思維,更加關注三皇子。
卻見他一身鴉青氅衣上,已經一片斑駁深淺的疑似血跡,眉梢也染着幾滴殷紅,雖旖景隔着兩丈距離,仍能感覺那眼角的殺意陰冷,凌厲刺目,竟比手中長劍更是逼人。
一個麻衣大汗不顧侍衛冷劍逼身,拼着手臂中劍,鮮血淋漓,突然飛身直逼正與人纏鬥的三皇子,三尺冷鋒染血,須臾逼近。
旖景頓時一個懸心,低呼出聲。
卻見那妖孽長劍一削,將身前之人齊腰斷腸,又飛起一腳,踹得那刺客如斷線風箏飛了出去,還不待屍身砸落碎石,三皇子已經轉身,迎劍朝向突襲的麻衣,“叮”地一脆聲,竟將刺客手中長劍擊斷兩截,又是劍鋒一轉,直插向那人胸膛,竟將人活活“釘”在對面一排夯牆上。
招招竟是殺着,無一花俏。
旖景看得熱血沸騰───暗忖妖孽如此神勇,必能自保,使這陰謀落空。
一聲長嘯───
渾身浴血的鷹目男子突然從侍衛的圍攻中暴起,長劍急刺重砍,逼得侍衛手忙腳亂,招架不住。而緊隨他的突圍,剩餘的刺客步伐疾換,須臾便擺成陣勢,將兩府侍衛攔了個嚴嚴實實,一時無法上前援手。
三皇子這時手中長劍正被牆上那人咬着臨死前的一口狠勁,穩穩襟祻胸膛,抽取不出。
鷹目男子已經近在咫尺。
窗內,旖景也大是緊張,熱血瞬息退盡,頓覺心驚膽顫,猛地捏緊了拳。
三皇子只好撒手,閃身一避,險險躲過劍鋒,卻被鷹目男子一腳踢中肩膀,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纔沒讓那刺客擊中要害,手臂上卻中了一劍。
刺客一擊得手,更是氣勢如虹,劍劍緊逼。
三皇子這時卻手無寸鐵!
而那些阻擋侍衛的麻衣顯然豁出性命,無視生死,招招殺着,以致於侍衛們一時自顧不睱,無力援手。
眼看着刺客手中長劍,便要貫穿三皇子肩頭!
旖景已經忍不住緊緊閉目,背上冷汗一片。
卻聽一聲痛呼!
再睜眼時,竟又成了另一番情形。
那鷹目男子腰腹上一片鮮紅,竟似被暗器擊中,半跪於地。
三皇子欺身近前。
那刺客連忙揮劍,又中三皇子手臂!
並且長劍一橫,直襲三皇子項頸。
卻被三皇子一把握住手腕。
刺客才中了暗算,身負重傷,臂力已大不如前,竟被三皇子直逼靠牆。
有了借力,那人方纔站穩,咬緊了牙將手裡橫劍往三皇子項上寸寸推逼。
這時,三皇子若是稍有力竭,便會導致血濺三尺,也只得咬牙與那人比較臂力。
可旖景這個角度,卻看得分明!
三皇子手中一把利匕,也已直抵刺客腰腹,但同樣被刺客握牢手腕,兩人這時,左右手各自較勁,都處於生死一線。
侍衛們依然被那羣捨生忘死的麻衣逼鬥,一時難以突圍!
旖景緊張萬分,身子忍不住一晃,險些歪倒,一手撐向炕上,忽地摁到了那把此間主人自制的弓箭。
若在這時,她冷箭射出,能命中那刺客,便能解了三皇子之險。
旖景看了看竹箭……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形制”,箭頭並非三角鐵鏃,而只是一枚鋒長鐵釘。
弓弦倒不難拉,至少比小姑姑那把烏雕弓要容易。
再有……刺客被三皇子逼靠牆上,僅僅露出一角肩膀。
旖景經過多年“苦練”,倒不擔心力道,就怕用這不襯手的弓箭,更難一箭中的。
準頭是個大問題,若是完全不中倒還罷了,就怕誤傷……
可這時,她又看到那刺客像是緩過幾分勁來,一把長劍,再向三皇子項上逼近幾寸。
三皇子手中利匕,刀尖已漸離刺客腰際,顯然,力不能支,
險情迫在眉睫,旖景再也不敢猶豫,將木窗大敞,半跪窗前,左挽右發,只那箭鏃,卻在微微發顫。
三皇子這時額頭上也是密密一片冷汗。
他一把暗器甩出,本已重傷刺客,當即掏出貼身所藏的利匕,原本是想趁機結果了刺客,不想對手卻甚是強悍,竟然絕地反擊。
刺客是高手!
又勝在臂力強勁,三皇子臂上負傷,這時已經感覺不支,唯有咬牙苦挨。
假若此時力竭落敗,必然躲避不開這橫劍刎頸,命喪當場!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咬牙堅持,只要再拖延半刻,侍衛必能斬殺刺客,趕及援手。
雖是這般盤算,但手臂已然一片痠麻,竟險些被人反轉持匕之腕。
三皇子咬牙,嗓子裡憋出一聲啞喝,方纔穩住。
可就在這時───
身後似有箭矢破空之聲,三皇子尚且不及孤疑,便覺右肩一陣劇痛!
窗內,旖景目瞪口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她看見三皇子手中匕首墜地,整個身子往下滑倒……
旖景再一次驚恐地捂住了眼睛!
而那刺客也被這“救急”之箭驚得略微一怔,下意識地擡眼望向發箭之處。
就是這電光火石之間……
中箭跪地的三皇子已然避開了利劍逼項,鬆開挾制刺客的手掌狠狠拔下自己肩上的利箭,準確地插入刺客腰腹,那刺客尚且不及呼痛,又覺腕上一陣鋒利滑過的劇痛,卻是三皇子趁跪倒之機,拾起地上利匕,先是一刀,直削刺客握劍之腕,竟生生短其掌腕,又是一聲怒喝,利匕直插刺客心臟!
當旖景聽見外頭數聲疾呼,並非“殿下”而是“大哥”時,纔敢膽顫心驚地睜眼,可巧見到三皇子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行來。
這才重重吁了口氣。
“儘量留下活口!”三皇子高喊一句,便怦怦拍響房門。
這時,麻衣殺手多半已被斬殺,只有十四、五人尚在殊死搏鬥,兼着剛纔一番豁出性命的打法,不少人已經身負重傷,又見頭領已經陳屍當場,更是心灰意冷,當見大勢已去,重傷者毫不猶豫服毒自盡,而輕傷者只好逃命,危急頓解。
旖景這纔回過神來,讓那些被敲門聲震驚得全神貫注,把守門前的“小將”們稍安勿躁,跟着夏柯、秋月避去東屋。
這才拉開方桌,貼着門縫問了聲“殿下?”,當聞三皇子應答後,纔將門栓拉開。
三皇子一個踉蹌跌入,垂眸看向眉間尚有驚懼的女子,合上房門,半靠着重重吁了口氣。
卻是身子一軟,雙眼一閉,滑倒在地。
旖景才緩和了幾分的心絃登即繃得筆直,不及多顧,上前一把扶住三皇子虛軟無力的身子,只覺掌心頓掬溼意,低頭一看,卻是滿掌鮮血。
那傷口正是右肩……
旖景只覺天眩地轉!
“殿下!”一聲疾呼,已帶哭腔。
事情要不要這般撲朔迷離?難道三皇子竟註定死在她那一箭之下!
卻見三皇子眼瞼輕動,略微睜開一條細縫,似乎竭盡全力,最後看她一眼。
“五妹妹,能死在你箭下,總比命喪那凶神惡煞手中……”
話未說完,臉孔一側,徹底沒了動靜。
旖景伸指一探,驚覺懷中之人已經氣息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