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有瞞外祖父,刺殺太子一事的確是我主謀。”
今日朝會之前,三皇子與外祖家人團聚,王后摟着三皇子放聲痛哭了一場,西樑王也連聲追問皇后污篾一事,卻不想得的竟是這麼一句坦承,西樑王頓時呆怔,王后的哭聲也憋在了嗓子裡,金元公主卻緊聲問道:“哥哥可是早知姑母是爲皇后所害,纔想出的應對之策。”
三皇子極爲感激的遞給金元一個笑臉:“母妃遇害時,我親眼目睹,雖才過週歲,可一直不敢忘記皇后的狠毒。”
“可憐的孩子!”王后又是一聲哀嘆,連連抹着眼淚,卻對西樑王說道:“顥西是隨了藍珠,自幼早慧。”
藍珠公主自幼就有過目不望的天賦異稟,正是因爲如此,西樑王與王后對這個女兒從來奉若掌珠,對她的疼寵甚至超過了先太子,藍珠公主在父母與兄長疼寵下嬌生慣養長大,全不識人心險惡,當年西樑王實在不想讓藍珠遠嫁,本意是打算讓愛女嫁給西樑貴族中才藝傲世的俊秀薛遙臺,哪知藍珠隨使大隆,卻對太子一見傾心……西樑王不忍違背愛女的心意,才咬牙同意了讓愛女遠嫁,哪知竟換得這樣一個結果。
已至暮年的西樑王也是心痛莫名。
“顥西隱忍多年,就是爲了替母妃血仇,也讓皇后嚐嚐失去至親的痛苦,可惜,多年籌謀還是不能達成所願,讓太子逃過一劫。”三皇子說這話時,緊緊咬牙,滿面的不甘與怨憤。
“大隆帝君可知這事真相?”西樑王到底是一國之君,儘管對愛女的屈死心痛如絞,可關心的還有兩國邦交,倘若外孫刺殺太子一事公佈,大隆追究下來,西樑可不敢公然隱匿,如此勢必引來兩國交戰。
眼下西樑內政不穩,倘若與大隆開戰,宛姓失了王位事小,甚至有可能讓西樑全國遭至重創,半生征戰的努力,皆毀於一場戰火,這是西樑王決對不能容忍之事。
“這次事敗,皆因一個小人背叛,有活口落網,父皇他當然已經知道真相。”三皇子並不諱言,也不在意外祖與金元瞬息凝重的神情,緊跟着說道:“不過倘若顥西身負刺殺太子的罪名,無論如何也不會連累西樑。”
這並非假話,三皇子若沒八成把握,也不會故意造局使自己罪行暴露,倘若出了意外,天子並沒有替他隱瞞罪證,而是公之於衆,他就算死在大隆,也不會往西樑逃竄。
“父皇知道母妃是被皇后謀害,一直心下愧疚,但因爲時勢政局,不得不隱忍。”三皇子說道。
西樑王面色一沉,王后勃然大怒,金元公主只是微蹙眉頭。
“可在我行刺太子之前,皇后爲了固儲,不惜授令其兄長舞蔽,已引父皇勃然大怒,生了廢儲之意。”三皇子卻並沒有說明他自己是新儲的不二人選:“父皇既決意要除孔家之勢,兼着對母妃的愧疚,沒有將太子遇刺一案公開,而是以北原勾結統領審結,甚至將皇后禁足,皇后是洞悉了父皇有廢儲之意,纔想孤注一擲,殺我滅口,而我,也決不會放過皇后,事已至此,當然要將母妃的冤屈公之於衆,逼迫父皇決擇。”
皇后是想讓三皇子變成一具屍體,先絕了天子的後路,逼迫天子在一具屍體與儲位穩定、國政安順之間抉擇,三皇子同樣還之其身,來了招金蟬脫殼,也是逼天子抉擇。
究竟是要爲了心裡的愧疚,還有與西樑的邦交,承認三皇子對皇后的指控,做出處置;還是要爲了個一無是處的太子,與野心勃勃的皇后一族,定他虧欠已多的愛子一個污篾嫡母之罪,逼西樑將三皇子驅逐治罪!
三皇子何嘗又不是孤注一擲呢?
“顥西無悔,倘若父皇定我污篾之罪,顥西必回大隆領死。”三皇子擲地有聲。
王后就先摁捺不住,一把將三皇子摟在懷中,老淚縱橫:“陛下,藍珠已經這般冤枉,若是大隆帝君欺人太甚,我西樑也不能屈叢,決不能讓顥西再落入大隆,被皇后那個蛇蠍婦人陷害。”
“外祖母,事關西樑一國,不能只顧私情。”三皇子大義凜然。
“以我看來,大隆帝君未必還會包庇皇后。”說話的是金元公主:“孫女兒也見過大隆太子,實在是……就算守成之君,也不夠資格,若由他繼位,大隆國政必陷外戚權臣之手。”
顯然,天子若對太子失望,決對不會再包庇皇后,搭上與西樑的邦交——就算這時西樑迫於無奈,只好屈從,兩國的友誼已存在了不能填補的裂縫,今後時勢更移,大隆未必就會永遠強盛,而西樑也並非只有奉從,當初北原蠻夷,不是照樣能侵犯大隆,甚至在朔州稱帝?
“無論如何,我西樑都要遣使入隆,讓大隆帝君就藍珠之死給個是非公斷。”西樑王很快拿定主意,而這也是在三皇子意料之中,他的外祖父,決不是甘於忍辱之人。
“不過就算父皇定了皇后之罪,也不會涉及太子,以顥西所見,雖父皇有意易儲,也非易事,太子無能,太多想把持太子操縱帝權之人,決非僅只皇后。”三皇子又再說道:“皇后是父皇的元配,這回若非行刺於我,僅憑心懷妒忌暗害妃嬪甚至不會遭廢,就算牽涉與西樑的邦交,父皇最多就是把皇后廢入冷宮,再借機滅了孔家,可只要太子一日還在儲位,皇后就心懷希望,以我對她的瞭解,決不會有任何悔恨……顥西想起當年……皇后當着我的面前將母妃勒斃……實在不甘。”
三皇子緊緊握拳:“我決不容皇后心懷期望,一定要親手摧毀,才能平心頭之恨。”
西樑王神情慎重:“你有什麼打算?”
三皇子微咪眼角,緩緩說出心裡的計較來。
又說薛東昌,跟着三皇子回到西樑,立馬就被此時在西樑禮部任職的孔奚臨滿面冰霜的攔住了去路,薛東昌得了三皇子囑咐,自是毫無隱瞞的把三皇子傾心吐膽的那些話都說了一遍,以期能說服孔奚臨如他一般理解三皇子的作爲。
但顯然,薛東昌一番努力沒有絲毫功效,他說得口乾舌燥,也沒能緩和孔奚臨的滿面冰霜。
最終,孔奚臨還是在朝會之後,緊隨着三皇子回了暫住的宮邸,大發怨言。
“殿下那些話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室內只有兩人,孔小五再也難以摁捺。
三皇子似乎難掩疲倦一般,歪倒在牀榻上,說出的話有氣無力:“我並不想瞞你,小五不理解,我也不想強求。”
“殿下,當日親口信諾,眼下卻……”孔奚臨咬牙切齒:“可對得住我?”
三皇子冷笑出聲:“小五,我說了你我有再見之日,並不太遠,可有背諾?再者,你把孔家恨之入骨,我答應你要毀了這個家族,這事我必然會做到,孔家如今已經離滅族不遠。你若想回大隆,過上三五載,我也會助你如願,並保證不受孔家牽連,會盡力爲你謀個前途……”
三皇子話未說完,孔奚臨已經暴跳如雷拍案而起,一張俏面須臾逼近三皇子眼前:“殿下!大隆帝位近在眼前,是你親手拒之千里!休要說那些不甘受天子彌補的話,只有我知道你爲了那個位置付出了多少!你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瞞不了我,殿下,你應該還會再潛回大隆吧!”
三皇子一臂斜撐,冷冷地看着孔奚臨:“小五,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給你交待,也不需要你的認同,我也沒有虧欠你什麼,付出多少,願不願意收穫,不勞你爲我不平。”
“殿下就這麼枉顧我的心意?”孔奚臨眼角血紅,那神情當真哀怨莫名。
三皇子揉了揉額頭,伸手推開就要逼壓到他身上的男子,理了理衣襟:“小五,慎用枉顧二字,我知道你的想法,可難道你不明白,我從來不是你期望的那般。”
孔奚臨踉蹌兩步,尖尖的眉頭高挑:“至少從前,殿下從沒對女子動情,更休論會爲區區女子放棄大統。”
“你過份了。”三皇子微擡眼瞼,瞳仁裡風平浪靜,卻又像醞釀着危險的暗涌:“今日我不怕明言警告你,我會不會對女子動心,會不會因而捨棄江山,那是我的事,我並不認爲你爲我犧牲了多少,反而,若沒有我,你怎麼從孔家脫身?到頭來,明明你恨之入骨的那家人,還會拉着你一同墜入地獄。”
說話間,三皇子已經從軟榻站起,輕輕踱着步子,逼視着孔奚臨:“你我之間,是兄弟之義,我從不曾負你,若你覺得我無情無義,那將來便當作陌路也罷。”微傾身子,三皇子目中警告十足:“你記好,若言行再對那人有半分不敬,或者將來甚至起了叵測之心,傷及那人……就是與我反目成仇,小五,你知道我最恨人背叛。”
見三皇子轉身,背影透着冷漠,孔奚臨忍不住更加握緊了拳頭,可到底還是悽惻一笑——若是太子在場,必然會大嘆,這一笑堪比那位“單美人”更加動人心魄。
“殿下難道不知,我就算背叛自己,也不會背叛你。”
三皇子眉心猛的蹙緊。
“殿下的話我記住了,是,我應該感懷殿下的恩義,奚臨預祝殿下心想事成,千萬別像我……付出真意,到頭來卻連怨恨與不甘都不忍心存半分,殿下若有一日,能懂奚臨今日所感,纔算是,真正明白何爲情深。”孔奚臨微退一步,對三皇子的背影環揖一禮:“大隆如今於殿下而言已如龍潭虎穴,奚臨還是勸殿下三思後行。”
三皇子覺得背脊有些僵硬,卻到底還是不忍,微微轉過了身:“就算爲了太子,我也要走這一遭。”
孔奚臨脣角冷冷,暗忖以殿下您的手段,就算遠隔萬里,也能讓太子死於非命,爲了什麼必須親赴險境,你我心知肚明。
卻終於沒再說這些話,擡眸一笑:“殿下萬事當心。”
似乎再無留念,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