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黃江月奇恥大辱從此再無緣在貴婦羣體中耀武揚威的這一日對旖景來說,原本積蓄使出渾身解數孤軍奮戰力挽狂瀾的鬥志,因爲虞渢的一番密不透風的安排與老王妃出乎意料的“強硬”半點沒用上,基本就是坐壁上觀了一場好戲落了個“不戰而勝”。
塵埃落定時,她送大長公主回府,又受到了一番囑咐。
“今日見二嫂那態度,竟似換了個人一般,可見是真心對你處處維護,我也徹底安了心。”大長公主不無安慰,她一貫放心虞渢,自然更不以爲楚王會無端端地幫着二房刁難兒媳,也只有老王妃耳朵根子軟,許多事情上又看不明白易受挑撥,尊長的身份在那裡擺着,是唯一可能爲難得住旖景的人,不過經此一遭,眼見老王妃“蠻橫無理”的百般維護,大長公主再無擔憂:“今後許多事情,就算二嫂她的主意不盡如你意,切記莫要衝動頂撞,有話緩緩地勸,說來她也可憐,二哥在世時雖然也多有愛重,無非是因爲夫妻之義,換作旁人,只怕不定多嫉恨謝妃,偏偏二嫂是最寬容良善,真將那人當作姐妹,反認爲是自己佔了她的姻緣,心有愧疚……”
大長公主長長一嘆:“你得將二嫂當作親祖母般孝順,渢兒與王爺忙於政務,也只有你能時時承歡膝下,得閒多陪二嫂說說話,她把虞棟那東西當作親生兒子疼了這些年,要說忽地就厭惡也不大可能,有的事情還得慢慢來,仔細別讓二嫂太爲難……至於那些嘴上喊着心肝肉,實際半點不爲你打算的人,別理會那些所謂親緣情份,面子上過得去也就行了,莫當真爲這事傷心難過,你又不缺這一個半個疼愛維護的親長。”
後半句當然是針對的候府太夫人,經過今日之事,大長公主算徹底看清了“老親家”的面目,縱使是直率通達的性情,到底有些耿耿於懷,更擔心旖景年齡小,看着親親的外祖母今日因着黃江月那東西威逼刁難她,念着這些年的情份,心裡頭難過,這纔開解。
旖景當然不會爲了這事傷懷,先一一應諾下來,反而還勸祖母:“您老也別太埋怨外祖母,阿月到底是她親孫女兒,三舅舅唯一的嫡女,外祖母原本就最疼三舅,自然會偏心着阿月,再者候府那邊兒還有大舅舅疼我,自然會爲我說好話,阿月縱使有外祖母寵着,和我相比也是勢單力薄,沒得我身邊圍着這麼多長輩愛惜維護,反而去嫉恨她黯然神傷的道理,那樣我也太不知足了些。”
送走了親祖母,旖景卻依然返回了榮禧堂——今日眼見着老王妃態度大有改變,她與虞渢商量了一番,倒覺得從前低估了老王妃對他們的疼愛,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縱使虞棟與小謝氏再怎麼阿諛奉承,在祖母心裡,始終難比親兒子親孫子的地位,也許要讓老王妃明白那兩個的惡意,並不是想像中的那般艱難。
於是兩人當即立斷更改了計劃,原本只打算通過這一樁事讓江月徹底絕了“爭寵”的心思,讓祖母再不會爲她利用也就罷了,這時卻有了另外的打算——也到時候讓祖母窺見虞棟的惡意,雖說難免因爲養虎成患難過,可若是讓祖母也加入計劃當中,也許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日,揭開那樁陳年舊案時,祖母反而不會因爲當年的過失悔之不迭,痛不欲生。
虞渢今日難得因着一場“家變”開了半天小差,樂得與旖景陪在老王妃跟前盡孝,又因虞棟一家機關算盡卻自取其辱,自然沒有顏面與心情留下“爭寵”,世子夫婦陪着老王妃用了晚膳,又趁着天光尚明時在園子裡散了會兒步,再回榮禧堂時,祝嬤嬤就呈上了一碗墨黑腥臭的湯汁。
老王妃隔着老遠就被薰得眉頭直皺,疑惑地問着祝嬤嬤:“什麼東西?”
答話的卻是虞渢:“祖母,這正是您當日賜下的補藥,今日那馬大夫聲稱藥裡含毒,也是事實。”
老王妃徹底懵懂了,看着那碗湯汁發怔。
“藥裡的確添了絕嗣之毒,不過轉贈給弟妹的藥只是按方另配,纔是有益無害的良藥。”虞渢又說。
“這怎麼可能……”老王妃又愣怔了半刻,忽然纔想到藥的來處,驚疑不定地看向祝嬤嬤,見她滿面愧疚垂眸立在一側,又再將目光看向那碗墨黑的醋汁,整個人都忍不住發顫,毫無預兆就勃然大怒。
揚手潑藥,灑了祝嬤嬤一頭一臉,藥碗碎在青石地上,“咣噹”一聲脆響。
“好個惡奴,你這是要害我孫子絕嗣!”老王妃氣得就要衝上前撕打祝嬤嬤,兩眼更是泛紅:“我真是老糊塗……想着你跟了我半輩子,又是母親當年給的人,再沒比你可信之人……你說,究竟我哪裡苛待了你,才讓你起了這惡毒的心思。”
旖景當見老王妃潑藥時,就上前半摟了她,撫着背替老王妃順氣,一邊溫言勸道:“祖母,多虧了祝嬤嬤早有提醒,世子與我知道這藥裡的蹊蹺,壓根就沒打算服用,一時瞞着您,一來是因爲當時沒有察明這藥裡究竟是什麼毒,二來也是擔心您生氣傷心……祖母息怒,這事並非祝嬤嬤心懷惡意,您彆着急,聽她慢慢解釋。”
祝嬤嬤頂着一臉的“污臭”,早已是雙膝跪地,這時聽世子妃發了話,才哀哀哭訴着她的不得已,將小謝氏的一番威逼,而子女兩家人當時盡在鎮國公府三房掌握,她心裡畏懼,如是種種一股腦地合盤托出。
老王妃尚且未從驚怒中回過神來,又聽虞渢說道:“二叔表面對祖母恭順,二嬸又是祖母的親侄女,您一貫信任他們不懷惡意,祝嬤嬤心有懷疑,卻也不知這藥裡有什麼名堂,害怕惹禍上身,不敢明言,但倒底還是先提醒了我與旖景,纔不曾中了算計……祖母,當孫兒察出這藥裡含着絕嗣毒,才知二叔與二嬸的惡意,故而趁着二弟大婚,把藥轉贈與弟妹,也是料見二叔會趁着這個機會生事,將計就計倒打一耙,弟妹今日的一番舉動,實爲二叔背後指使,否則她一個新婦又怎敢借着三朝回門時挑撥候府登門鬧事。”
虞棟自大狂妄,陰毒狹隘,對西南苗家的毒術十分信任,當然是因爲曾經得手了一遭,若非世子乳母緊跟着楚王妃辭世,“病狀”毫無二致讓楚王生疑,竟然下令仵作驗屍,才知是中了慢性之毒,可宮中太醫卻依然對此毒無從可解,更不知毒藥來源,虞棟只以爲江清谷能順利根除虞渢體內餘毒,一是因爲太醫們多年用藥控制毒發,而楚王更多防範,以致他再沒有繼續下毒的機會,其次也有虞渢當年沒有直接服毒,而是吮吸乳母“毒奶”之故,到底是間接,中毒並不太深。
總歸是以爲虞渢命大,並不認爲江清谷有那般本事能發現苗家毒術。
自從旖景嫁入王府,不過短短半載,就贏得老王妃諸多疼愛維護,使小謝氏地位堪憂,更破壞了他許多謀劃——羅紋、江薇全沒利用上,冬雨這枚棋子又折在裡頭,甚至早讓老王妃心生厭惡的芷姨娘也因爲旖景的勸說再獲疼惜,倘若這些都還無傷利益,那麼旖景說服老王妃打消讓王府厚聘江月,使得眼看到手的一筆橫財插翼而飛,無疑讓虞棟懊惱痛惜之餘更添萬千忌恨。
再放任無爲,接下來只怕就是要逼得他們交出中饋、分府另居!
故而虞渢十分篤信虞棟會利用這送上門的機會陷害旖景,使她背上個毒害親族的罪名,遭至老王妃厭惡再無權染指中饋。
虞棟讓祝嬤嬤“盜”出那一帖藥當然是“真毒”,但收在老王妃手裡的藥卻是不摻毒的良藥,世子這是挖了個坑兒,等着虞棟一腳踩入。
當虞渢把其中隱情一一說來,旖景又緊聲勸慰了一番,老王妃總算沒有太多哀痛,卻忍不住義憤滿懷:“我瞎了眼,竟沒看清楚那狼心狗肺的東西,我自問沒有半點對他不住的地方,他竟然……真是我的好兒子好侄女,他們這是爲了什麼?”
無非錢權二字,還有心裡的不甘與怨恨而已。
“不行,我得問個清楚,當面問個清楚!”老王妃就要起身。
自然被虞渢與旖景勸住,又是一番溫言撫慰。
老王妃也明白過來,這等惡事,虞棟夫婦哪會伏首認罪,一時只擔心留下這家子虎狼蛇蠍今後還會起禍,連連拍案:“早該讓他們滾出王府,這就……我明兒個就遞牌子入宮,求聖上下旨!”
“祖母,暫時不可!”這回虞渢與旖景異口同聲,夫妻倆四目相顧,再一次心照不宣了。
旖景微微頷首,便將心裡打算那番話細細告訴了老王妃,商量計定。
好不容易讓老王妃暫時心平氣和下來,摁捺住心頭怒火,卻抓着旖景的手臂不放,心裡滿懷擔憂:“你這話雖不錯,我自然也不甘願讓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全身而退,這時分府另居他們依然毫髮無損安享宗室俸貢……是該讓他們身敗名裂!可我就怕……我就怕演不來這齣戲,讓他們看出端倪。”
旖景笑着勸道:“祖母寬心,一切有我與世子,就算我們不能時時在您身側,祝嬤嬤也會提點着您……今日我也是得多祖母維護,半點沒受委屈,那些事無非就是虛以委蛇罷了,祖母一定能做好……再有,經過今日這場風波,二叔二嬸想必也明白祖母真心疼我,暫時不會再行挑撥之事,祖母因爲弟妹生氣一段時間也合情理,不過留心着別將洞悉陰謀之事說出來罷了。”
當回到關睢苑,虞渢才問旖景:“我原以爲你不耐煩和他們虛僞客套,尤其是弟妹,爲何不想讓他們這時立府?”
旖景微一挑眉:“怎麼不耐煩?我巴不得看阿月咎由自取,再有祖母這時也得知了二叔的惡意,今後再不怕他們挑撥利用,我是想看着他們廢盡心思阿諛奉承,所圖無非就是想穩握中饋,繼續靠着大樹乘涼……到頭來,才知道任是他們如何屈就,我要拿中饋,要趕他們出去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豈不有趣?這時逼迫立府,二叔二嬸故然會爲錢財痛惜,卻遂了阿月的心願,以她的手段,爭取二嬸維護在將軍府裡耀武揚威不難,好過在王府膽顫心驚度日如年,再怎麼着也得讓她受受折辱,最好失了二叔二嬸的心,將來就算立府,也再耀武揚威不起來。”
虞閣部微笑——世子妃報復心很重。
“再有二叔與二嬸欺哄了祖母這些年,總該風水輪流轉,也讓他們嚐嚐被人誆哄的滋味,好好讓祖母磋磨一番,纔算解氣。”旖景冷笑:“祖母這麼多年厚待,若讓他們輕易就得了撕破臉皮的機會,趁機乾脆再不‘敬孝’,也太不值了些,什麼叫偏心什麼叫苛待,二叔二嬸也該當真領會一二。”
等覺得十足解氣時,再將虞棟一家掃地出門,讓他們滿懷希望落空,灰頭土臉另立門戶,也算作幾分利息。
世子妃正爲這謀劃津津樂道,卻聽她家世子嚴肅地一咳:“別說氣話,說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