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輕輕帶上,我探頭看去,外頭站着一個人,大約比琉螢高出半個頭,兩人雖然刻意壓低了說話聲,但還是隱隱約約的傳入了我耳間。
“哥哥可醒着嗎?”
“公子在房內坐了一夜,纔剛歇下,小姐此刻還是別去打擾的好。”
“可是……”
“裡頭的人也是一樣,就讓她先等等吧。”
與琉螢說話之人是個女子,聲音清冷,雖然口中稱琉螢小姐,卻半點沒有做侍女的卑微感,倒是極像龍閻山莊的主人,孤傲不可一世。
何況,她在提起我的時候,隱約帶着幾絲不容察覺的厭惡感。
我倒是好奇,這纔是我第二次上龍閻山莊,怎麼就已經樹敵了?
怕是擔心我會聽到,接下來兩人的聲音更輕了,我皺了皺眉,捏了捏餘痛未散的脖子,掀開被子下了牀。
好在,還是我昨夜穿的衣服。
我利落的穿上了鞋,又取過掛在一邊屏風上的外衣,快步往門口去。
一把拉開門,正說着話的兩人同時朝我看來。
一個是琉螢,一個是我不曾見過的女子。
瘦瘦長長的身子,包裹在一襲黑色大衣裡,長至腰間的如墨黑髮隨意的搭在肩上,露出細長白皙的脖頸,兩龐的碎髮遮掩着輪廓,將本就清瘦的臉面襯的越發小了。
一張薄薄的櫻桃小嘴此刻微微抿着,再往上,撞入她幽黑深邃又泛着涼意的眼瞳,我心下咯噔一響。
是個美人。
還是個冰美人。
果然是對我有着濃濃的敵意。
原因,暫不詳。
上個月來的時候我並沒有見過她,想來她也該是第一次見我,怎會對我這般排斥呢?
“小姐姐,你怎麼出來了?”我觀察這位冰美人的空檔,琉螢已經回了神。
自從知道我是她師父的女兒後,她便像換了個人似的,對我又敬又怕,不過這個樣子,倒是與她的年齡相符。
只是不知,背後她可依舊是心狠手辣啊?
說起來,琉桑記得前世之事,可琉螢卻像是不知的,否則她在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不會那般對我了……
從前在赤炎門之時,她可是我的小跟班,整日裡‘小姐姐’的叫着,我讓她做什麼她沒有不應的,我與她說的話她也從沒懷疑的。
她隨琉桑一道被冷文羽帶回來的時候還在襁褓之間,我那時也不過三歲的樣子。
大約是因爲赤炎門女弟子少得可憐,我自小沒有母親也沒有其餘的姐妹,便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有好吃的好玩的必然也會給她留一份。
十二歲那年,我離開赤炎門,她追了好幾里路,哭着要我留下來,最後還是被琉桑帶回去的……
那日看她追在馬車後,跌的滿臉是血,我心中何嘗不痛?
我是當真將她當成了妹妹。
後來她知我回了陰陽司,也曾揹着琉桑偷偷來尋我,可她哪裡能進得了陰陽司的大門?
楚心芸生辰之日,她好容易央求了琉桑帶她一起去,卻又因爲那日有人無端鬧事,她到底還是沒能與我說上話……
螢兒,她本單純又善良,卻偏偏落在赤炎門中,到頭來逃不開成爲東宮棋子的命運,被冷文羽用來籠絡軍機大臣顧之衡的工具,無奈成爲顧之衡的小妾,最後被折磨至死。
我看着她天真無邪的臉面,想起過去她跟在我身後憨笑的模樣,又憶起她如今的心狠手辣……
終究物是人非。
“哥哥眼下才休息,不如小姐姐先吃點東西,我再帶小姐姐四處走走……你還沒看過山莊呢。”琉螢留意着我面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詢問。
若說這龍閻山莊與當初是一樣的,那可還有誰比我更熟悉呢?
“小姐,我先回去了。”正想着,一股清冷的聲音吹入耳間,擡眼就看到那位冰美人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琉螢張了張嘴,想要喊她,可終究只是嘆了口氣,轉頭看我盯着她走的方向,便是解釋道,“小姐姐,那是朝辭姐姐,葉朝辭,她同她哥哥葉晞都是哥哥身邊的人……哥哥素來不喜歡有人侍候,所以只留了朝辭姐姐在旁……她,性子素來冷淡,我從未見她笑過,小姐姐別介意。”
性子冷淡是一碼事,對我有敵意又是另一碼事。
琉桑身邊的人……
我眯了眯眼,心中有了個大概。
“小姐姐,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琉螢上來拉我,我本能的往後一退,她尷尬的撓了撓頭,爾後讓到了一旁。
我本是要尋琉桑要他放我回去的,可細想了想,今夜便是十五,他既那般堅決抓了我回來,今夜必然是離不開了,與其硬碰硬,不如先恢復了體力,再另行打算。
“小姐姐……”琉螢諾諾的開口,我回過神來,掩去眸中神色,低眉點頭。
她見我應了,登時高興的差些跳起來。
吃東西的空檔,琉螢的嘴就沒有停過,只是我從她嘴裡倒也知道了些許關於龍閻山莊的一些情況。
父親甦醒以後還需要時間調養,眼下便是在閉關中,大約再過幾日就能出關,我卻是鬆了口氣,至少我今日在這無需與他打照面。
又說,龍閻山莊偏僻隱秘,況且,沒有閻符令人鬼都是進不來的,所以這裡倒是個安全的地方。
“其實,世人都誤會我們了,我們魔族雖與人類不同,可我們也沒有去禍害人類啊,比起鬼界,我們可是安份多了……”琉螢託着下巴看着我,嘟着嘴道。
喲,你還委屈了?
我瞟了她一眼,嚥下口中的食物,幽幽開口,“那你早前對付我朋友算怎麼回事?”
琉螢面色一愣,爾後忙着擺手道,“不不不,那件事情純屬誤會,是我不知道小姐姐的身份,又聽了……”
她說到一半突然掩了嘴,我眼眸一擡,眯眼看着她,“你說什麼?你聽了誰的話?”
琉螢着急的要起身走,我一把抓住她的臂膀,“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難道那次不是意外?我之前一直以爲是慕容悠搞的鬼,可後來琉螢看到她的時候那樣暴躁如雷,擺明了事先琉螢根本不知道慕容悠會出現。
她方纔差點說漏了嘴,所以……當初到底是誰讓她那麼做的?
那個時間,冷文羽還沒有醒過來,不可能是他。
琉螢不斷搖頭,“小姐姐,沒有誰,沒有誰,我……是我自己想要引小姐姐出來,所以才……這事,連哥哥都不知道的……”
不,一定不是這麼簡單。
“你……”
我正欲逼她說出來,門口突然傳來一記輕咳聲,擡眼看去,葉朝辭陰着臉站在門口,我只好放開了抓着琉螢臂膀的手。
琉螢見我鬆了手,忙縮到了一邊。
葉朝辭無視我的存在,徑直到了琉螢身邊,湊近了她耳際說了幾句話。
琉螢聽聞,面上一喜,爾後朝我道,“小姐姐,我有事先離開一下,你先慢慢吃,待會等你吃飽了我再帶你四處逛逛……”說罷,又朝了葉朝辭道,“朝辭姐姐,你留下來陪小姐姐說會話,我去去就來。”
琉螢再不停留,提了裙襬開門出去了。
如此,整個廳堂裡便只剩了我與葉朝辭。
她周身散着涼意,讓本來暖和的空氣驟然低了好幾度。
我擡眼見她站着,便是擺了擺手,“你坐下吧。”
她本還有些無動於衷,直至我帶着調侃的語氣說“你站着太高了,我得仰着頭與你說話,脖子太累,坐下吧”,她方纔尋了離我較遠的一個邊角坐着。
只是我不說話,她也沒有要與我交流的意思。
微側着的臉面上除了淡漠,找不出其它表情來。
“聽說,你是琉桑身邊的人,那你,應該很瞭解他吧?”
她努了努嘴,沒有迴應。
沒關係,就當我說單口相聲吧。
“你一定很關心琉桑吧?”
我看到她眼角抽動了一下,便是放下手中的筷子,輕笑着道,“你喜歡琉桑,對不對?”
她終於是忍耐不住了,冷眼朝我射來,“姑娘的話太多了。”
“是我的話多,還是我說中了你的心事,你嫌我話多?”我把玩着手裡的小茶杯,幽幽開口。
耳邊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再看去,她已起了身,“姑娘與我非同道中人,我與姑娘無話可說,就先出去了。”
她轉身離去的如此快速,卻看不出半分凌亂,從容又自然。
我眯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於門後,不禁暗想,果然她能在琉桑身邊待這麼久,也是個深藏不露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她既如此,那她的那位哥哥葉晞,估摸着也不容小覷。
我之前一直以爲龍閻山莊內除了琉桑琉螢倆兄妹以外,其它人都不足爲懼,看來還是我低估了他們。
從前的赤炎門也是如此,人前低調行事,誰也不知赤炎門的本事到底有多大,直到宣王府敗落,東宮傾塌,世人才知,原來赤炎門是比虎豹更爲兇狠的惡獸,誰得罪了他們,必會讓對方屍骨無存。
鬧了這麼一出,我也沒心情再吃下去,見無人在跟前,我起了身,出了廳堂。
此處果然是與赤炎門時是一樣的,包括這個廳堂,就連裡頭的擺設也是與從前分毫不差。
只不過有一個不同。
從前的龍閻山莊內是見不着一株花樹的,只因冷文羽生性不喜花草,又加上他陰冷的脾性,故而不允許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任何花草的味道,所以很多花都是栽在了後山。
而如今的龍閻山莊內,卻遍地都是開的鮮豔的花樹。
多的,是梨花。
琉桑最愛的梨花。
也是奇怪,如今十二月的天氣,這裡的梨花卻開的正豔,似乎沒有凋謝的跡象。
這廳堂門口便栽植着兩株梨樹,清風徐徐,花瓣便從天而降,洋洋灑灑的落在水池裡,落在我眉間、指上。
嘆了一口氣,彈落身上的花瓣,我循着記憶往前院去。
之前來的時候,因爲還沒有恢復記憶,不知怎麼破迷陣,當時還被琉螢嘲諷了幾句。
如今這裡,憑我來去自如,費不了一點心。
繞過池子,前面假山後我倒是看到了琉螢的裙襬。
方纔她急着出去,是去見誰了?
一股好奇心上了來,我便是小心翼翼的躲到他們對面的假山石後,隱約聽見他們的幾句交談聲。
“酒酒,我可想死你了,你今日怎麼突然回來了?要不是朝辭姐姐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呢?走,我留了好東西給你。”琉螢笑得歡愉,這位酒酒想必是她親近之人了。
“小姐先別急,我今日還是偷偷過來的……待會見了公子還得趕回去。”
“啊,這麼急呀,那……那你下次什麼時候再回來啊?”
“這還得看公子……”
不知哪裡飄來的蟲子擾了我的視線,我揮了揮手,腳下卻是一滑,山石滾入池中,那邊便傳來一記厲聲,“誰?”